万丈雄心
那人拿着油纸伞的手翘成兰花指,迎着寒风,朝她走来。
空气潮湿腐霉,阉人身上的那股气息,令她作呕。
谢慕云深深吸气,保持面色的平静与基本的礼节,拱手道:“见过公公!”
王仁目光寒凉,扫了谢慕云一眼。
谢慕云刚想抬步离开,耳畔传来一句:
“这次真是多亏了谢公子给的药,不然杂家与荣妃娘娘难能那么容易就扳倒李贵妃。只是谢公子给的药,过于烈了些,平白无故地让昭仪娘娘丧了命,杂家之前就听雍王殿下说过,公子在边境与燕太子周璇多年,手段了得,果真久闻不如一见。”
王仁翘起的手指轻拍了拍裤脚上的水珠,收起手中的油纸伞。
装傻充愣的话里另含深意。
面对王仁虚于诿蛇的嘴脸,谢慕云淡淡一笑:“公公谬赞,公公才下得一手的好棋,慕云自愧不如。”
谢慕云说完,脚步动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头也不回地朝雍王府外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呆。
王府外。
暴雨淅淅沥沥,冲刷着被乌云遮盖住的巍峨皇城。
谢慕云单手拿着一把青色的雨伞,独自一人迎着暴雨,朝着谢府走去。
“让一让,让一让。”
过路的商贩在推着货车,没有打伞,浑身的衣衫湿漉漉的,冰凉的水珠顺着黝黑的肌肤淌落在地,破烂的草鞋一脚踩进雨坑,沾染满脚污泞。
“哗啦”一声响,商贩眼睛被大雨打湿,脚下踩到巨石,没扶稳车身,狠狠地摔向地面,摔得四脚朝天。
货车上的瓜果全部倾泄而下,滚落一地。
谢慕云忙扔了手中的雨伞,去扶起那位垂垂暮年的商贩。
“老伯,你没事吧。”谢慕云紧声问。
“没....没事...”
老伯痛心疾首地将掉落在地上的瓜果拾起,谢慕云帮他一起将倾倒在污泥地里的车身给拉了出来。
“谢谢公子啊,真是谢谢了。”
老伯将车子扶正,朝谢慕云连连道谢,之后继续推着车,迎着苍茫夜色,缓缓朝前走去。
谢慕云目送那道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雨中。
她突然觉得这个肉弱强食的世界,腐烂又虚伪。
皇权倾轧,上位者一叶障目,低层人苦苦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
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斗争,这句话所蕴含的道理,亘古不变。
苍茫夜色如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将她捆在这暗夜的长街上,她眼里布满水雾,看不清路。
前方夜雾迷茫,有个身穿紫袍的男子从她眼前急匆匆地经过,她有些恍惚,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人。
那个已入土为安的人。
仔细算算,他离世已有五个月。
谢慕云还记得,第一次与他争吵时的场景。
“殿下,不如与南赵议和,划江而治,这样边境百姓就能免遭战乱之苦,为何一定要用如此激进的法子?。”
燕回拿着手里的兵力布防图,语气冷厉坚定:
“云儿,孤毕生之愿,就是北燕的铁骑能够南下,孤为了达成此愿,会不惜一切代价,纵使前路坎坷,纵使伤亡流血,也在所不惜,只有摧毁覆灭,才能重建,短暂的流血,在孤眼中,算不得数。”
“殿下!”
她当时已认萧景明为主,她的话只是为了试探燕回的决心,她没有想到,就连“议和”,他都未加考虑。
那日过后,她再也未曾犹豫过半分,毅然而然选择鸩杀他。
可现在,她心里蓦地生出悔意,一丝丝地潜入到她内心深处,倾蚀啃咬。
那个男人有一颗万丈雄心,从他嘴里说出话,或许不无道理。
若是南赵救不了,对万千百姓而言,灭了它才是唯一出路。
如今他已死,她已别无选择,她只盼着萧景明能兑现当初之诺,拔除南赵宦党毒瘤。
“啊嚏”
谢慕云打个喷嚏,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方才为了去扶那位商贩,手中的纸伞不知被风吹到何处。
她环视四周,都未发现纸伞踪迹。
冷意袭上四肢,她打个寒颤,转过身。
少顷,头顶出现一把纸伞,低头望去,一双天青色的络靴现于眼下。
寒风吹起翩翩长袍的一角,来人身上淡淡的沉香味,涌入鼻尖。
她抬眼,他静静地站在雨中,拿不解的目光,盯着她。
“更深露重,你在这作甚?”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混杂着劈里啪啦的雨声,蓦然闯入谢慕云的耳中。
萧政亭脱下身上羽衣鹤氅,披在她身上。
在她愣神的间隙,宽厚的大掌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纳在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