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坠湖

月上柳梢，清辉如练。宽敞雅致的花园高扎彩棚，数名贵妇列席相聚饮宴。兰麝香馥，珠辉闪烁，低笑隐隐，彩袖翩飞，端得一片安逸祥和气氛。

天边忽而飘来黑云，流至月边，将皎洁清辉遮去大半。众人抬眸，还未看清，便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凄惨哀利，掺着痛苦恐惧，仿佛看见什么惨景。

“杀人啦，杀人啦！”，一名蓝衣少女跌跌撞撞跑来，发髻颠得散乱，衣裳亦难说整齐。大太太身边的吴婆子机警，赶着带人迎出去，将人拦在了离棚数丈之地。

见着相熟之人，少女仿佛忽而失了力气，猛然跌坐，拽着吴婆子裙角直喊：“嬷嬷救我”。

吴婆子有些恼怒，仔细打量后认出少女是大小姐身边芯芮。她素来是个机警稳重的，为何今日如此不顾体面？思及这般，心里渐渐生出诧异，比划个手势，叫身边婆子围拢将人遮住，慢慢俯下身去：“怎么了？”

声音温煦醇厚，仿佛一剂定心良药。

芯芮的惊恐半分不减，虑及体面，竭力压着声调。语中字字皆含破碎之态：“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她落水不见了”。

饶吴婆子自诩久经风浪，亦变了面色。俯身伸手，扶住芯芮，半诱哄半劝慰：“怎么了，慢慢说”。

几个近处有眼力见的婆子赶着围上，绕做半个环形，遮住二人。芯芮哭得满脸是泪，头发耷拉，眼里亦满是恐慌，强撑着颤抖的语调答复：“小姐在湖边吹风，我去取衣裳，回来便没看见小姐。一只鞋掉在栏杆里头，像是落了湖。”

吴婆子大惊失色：“在哪儿？就你一个人跟着？”

边说边抬步欲走，芯芮又惊又怕，周身卸了力，任她如何拉拽，只不起来。抽抽噎噎哭泣道：“在停画舫那儿，旁边还有三小姐，旁边只有三小姐”。

吴婆子的面色登时从煞白成了惨白，她们所在这处尚书府邸，一共四位小姐。仅大小姐一人为正室所生，其余均为侧室所出。

三小姐，江晚吟，虽是几个小姐里最貌美的，行事却最上不得台面。与其母相似，争宠吃醋亦不得高明法儿，只是骄纵争风，屡有不逊之言。

如今江家正与侯府议亲，论的是以侯府世子迎娶大小姐婉茵。她向来对嫡母、嫡姐不敬，若说她因嫉妒暗中下手，亦未有不可。

天大的家丑，这真是天大的家丑。

想想后头彩棚里的贵胄，吴婆子咬咬牙，深皱了眉：“三小姐呢？”

芯芮神色镇定些许：“方才二夫人路过，已将人看起来了。奴婢，奴婢是再来报个信儿。”

吴婆子长呼一口气，看看左右：“房妈妈，你去给大夫人报个信儿。悄悄的，我们去看看。”

“是”，姓房的婆子答应着下去，几个离得近的婆子合力拉了芯芮起来，半搀着跟吴婆子往湖边去。

这一片湖水非系天然，乃江家穿凿引水所造。夹岸遍植杨柳，柔枝随风，款款轻摆。

码头处停着游玩所用画舫，画舫前，栏杆外站着个中年美妇，几个丫头婆子跟着默然无声。

地上一团黑影，走近才看得出是个叫捆住的少女。大约因为仓促，那捆她的并不是绳子，而是临时抽下的汗巾、绣带。

吴婆子辨别人形，遥遥见礼，喊了声：“二夫人”。

听着声音，看见来人，地上少女忽而挣扎起来，口中不住“呜呜作响”。

两个跟在中年美妇身后的婆子上前意欲压制，少女蠕动着后退。一边赶得急，一边惊慌不堪。眼看婆子将将够着，少女猛得一靠，重心后倾，掉进湖里。

吴婆子已行至近前，水花溅起，打在众人脸上。这一惊又非比先前，回神去看湖里，粉色衣裙飘飘荡开，人因缚住了，无法挣扎，直像一朵开败芙蓉。

“快捞上来”，二夫人反应得快，先开了口。

两个婆子应声，吴婆子带来的人也跟着上前相助。

拽袖子的拽袖子，拖裙摆的拖裙摆，好半天，终于将人捞了上来。几个婆子身上均溅得精湿，嘴上不说，心里抱怨，这三小姐成日穿绫带罗，吃肴饮馔，只是不肯消停。放着好日子不过，学那起子没眼力见儿的争风吃醋。闹这么一出，苦日子在后头。

地上的少女因呛水太多，已无挣扎动作。双目紧闭，嘴角张着，只是朝外吐水。

二夫人走近瞧了瞧，嫌弃地用绣鞋踢了一下：“弄个春凳抬我院去，叫人给她看看”。

“是”，有婆子答应着下去。吴婆子窥了窥二夫人神色，看地上三小姐一眼，试探开口：“夫人，大小姐呢？”

二夫人许氏虽是侧室，素日却最厌烦旁人唤自己“二夫人”。吴婆子原是大太太身边人，如今随她身边人喊她这么一声。叫得她既受用，又惶恐：“可不敢当嬷嬷这么一声，大姐姐看顾我，由底下人混叫算了。嬷嬷如此，我这张脸便不知哪搁了。”

吴婆子看她笑得既谄媚又虚伪，心里暗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