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去见见张赟吧

暗红色的火漆被完整地剥离开来，季遇看着望川将淡黄色的信纸缓缓推出，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认识李斌，只能从别人嘴里拼凑出一个单薄的形象——贫寒的家境，糟糕的原生家庭，一般的长相，不太麻利的手脚和……一颗坚韧的心。

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可以支撑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写任何她想写的话，在她的身上有无限种可能，季遇猜不出半分。

黑色字迹在信纸上格外显眼，只是刚刚露出半截望川便停下了手，微微叹气：“果然。”

季遇靠近几分，抻着脖子去看，隐约看到两个大字：

「阿奶」

季遇愣在当场，失声喃喃：“张赟是李斌的奶奶？！”

望川没再继续读下去，将信纸推回信封，盖好火漆又塞回了兜里。

“你早就猜到了？”季遇难以置信地看着望川。

“也没太早，”望川挠挠脸，“就是跟修订族谱拿老爷子聊完之后有了点儿想法。”

“张家村又不是什么世外桃源，交通闭塞经济落后，自然环境贫瘠，人文环境更是惨不忍睹。如果是你，在终于有机会能逃离这一切了之后，你还会对这里念念不忘吗？”

“我……”季遇哑然。

他跟李斌的生长环境差太多了，以至于没法真正设身处地地去找一个答案。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一个回答：“也许会吧？毕竟那里有她的童年和她的奶奶，是她的家乡。”

望川不置可否，但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其实跟张赟设想的不同，刘添娣是结婚了的。她的婆婆对她很好，视如己出，所以婚后她在婆婆的支持下改了名字和姓氏。她和丈夫虽然一直没有孩子，但夫妻感情也很好。”

“在她的人生中，3/4的时间都在江市，江市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有她自己的家，对于她来说，或许江市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乡吧。”

季遇忍不住反驳：“可是她的奶奶也很爱她啊。”

“是啊，”望川隔着布料轻轻点了两下那封信：“所以她念念不忘的，是那个爱着她的奶奶，她牵挂的刘家村是那个叫张赟的人罢了。”

阿尔兹海默症患者早期症状有认知障碍和记忆障碍等，其中记忆障碍顾名思义，患者会出现记忆力减退、丢三落四的现象，只是与普通的健忘不同的是，她们会先遗忘最近发生的事情，越久远的记忆反而越难丧失。

李斌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或许已经病得有些严重了。

七十多年前的刘家村生活对于李斌来讲宛如昨日，历历在目，只是她已经分不清哪部份是现实，哪部份是虚幻。

在那一刻，她印象里的自己也许还是那个刚刚离开村子，去城里求学的小姑娘——贫穷，一无所有，连回家的路费都难以负担。

她记得她的奶奶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山清水秀，有一大片白茫茫的芝麻花；她知道她的奶奶叫张赟，而张赟的家就在村口西行二公里左右，院门口还有一棵茂密的苹果树。

人至垂暮之年，她终于又想起了那个名为刘家村的小村子。

但她却忘了，那个爱着她的奶奶早已经不在了。

季遇轻声说道：“至少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终于有机会能跟奶奶说话了。”

“也许吧，”望川不甚在意地靠在椅背上：“但阿尔兹海默症发展到后期会出现情感表达功能障碍，患者会无法正确表达自主情绪，会拒绝与外界产生沟通，会狂躁，会抑郁，也会忘了自己是谁。”

“或许到了最后，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也早就忘了这个委托。”

季遇：“……”

他发现望川总能说出一些破坏气氛的真知灼见，虽然那也许才是事实。

那点儿淡淡的情绪消散之后他发现了盲点：“等会儿。”

智商回归，季遇咬着后槽牙缓缓扭头：“你猜到张赟是谁了还让我们看了那么久的族谱？！”

为了赶在归还之前看完族谱，季遇几乎是使出了校对图纸的认真劲儿，四个小时屁股都快粘在凳子上了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这会儿眼睛通红又渴又累，一时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很多个人名——黄世仁和杨白劳、周扒皮和张三、祥子和军阀……望川和季遇。

于是越想越气，干脆攥着拳头看向望川，大有一句话说得不合心意便要诉诸武力的意思。

望川无辜地眨巴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诚恳地回答：“有备无患，毕竟你们闲着也是闲着。”

季遇：“……”

“那你想问题还怪全面的，”季遇被气笑了，“是不是还得夸你一句贴心呐？”

望川谦虚地摆手：“那倒也不至于，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额角的青筋再次排排起立，季遇咬牙切齿地狰狞微笑：“应该？好一个应该。”

季遇缓缓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