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三百里外，皖南与浙江交界的一个小山村里，戚南刚从戏台子的人堆里撤出来，迎面便被偌大的山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一周前，戚南父母带着她回了老家。这个戚南父母成长、相识的地方，有个特别美的名字，叫枕霞村。

枕霞村虽只是个常住人口不足千人的小村落，确是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村落。这里山川秀丽，古朴至美，历朝历代皆出名人名仕，尤以书画家居多。

戚南对于枕霞村的印象，是小时候每年暑假的清溪泛舟，是清明时节好吃到掉牙的鲜笋炖肉，是村子口几人合抱都围不住的大樟树，是除夕夜戏台子上咿呀婉转的黄梅老调，是戚南童年里最无拘束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村子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熟悉而亲切的。所以即便除夕夜的戏目年年都是那几出，戚南总也愿意来凑凑热闹，感受这番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烟火气。

只是台上太吵，台下又太挤，戚南的手机震了好几震，无奈她只能暂时退场。

素手一划，手机屏幕亮起，未读信息有很多。戚南粗粗看了看，多是祝福短信。短信来源四面八方，有宿舍姐妹的，也有院系的同学和老师，还有些发小朋友。多是中规中矩却温馨的新年祝福，但也有少数别具新意不拘一格。

【我南新滴一年古德古德思大滴，对对阿普，嗨皮牛耶儿！From 塑料姐妹仙女雀】

小雀这小妮子的短信还自带语音效果，戚南不自觉跟着读了出来。读完一头黑线，心情却瞬间好了许多。

待看到王瑞发的【妹子新年快乐！啥也不说！有事call哥！火箭支援！】，戚南不由莞尔一笑。

此时，山风也抵不过心头的温热。

戚南的心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个中内情最清楚的也只有小雀一人。但或许是今夜的乡音格外温柔，又或许是烟火气太浓，原本只是应景的新年祝福看起来也格外温馨可爱，让戚南心中沉郁许久的不快与失意也淡了好几分。

戚南长舒一口气，准备一条一条地回应祝福，柔润的目光却在触及新跳出的一条短信时，瞬间凝结。

戚南一怔，她从未想过在那样长久的缄默不语后，会在今晚收到来自那人的短信。她更没想到，他竟那么巧妙地化用了红楼梦里黛玉的诗作，却显得那么妥帖和应景，那么地……合她心意。

诚然，在痴爱它的人看来，《红楼梦》是那么伟大隽永，但正因为它卷帙浩繁，能读深、读懂甚至于化用的人并不多。除了母亲，戚南从未在身旁人中找到同好之人，更别提是男生。

苦笑一声，她早该想到，那人既选择出演，还演的情真意切，必然对红楼有所涉猎。更何况依他那样的性子，凡事追求极致，又怎么可能对红楼一知半解呢？

只是可惜，这个知音，结识得有些晚呢。如若二人还似往昔，她大可以你来我往，与他好好清谈一番，这才是人生一大快慰之事。

戚南默然，她收起了手机，拢了拢衣领，慢步朝家里走去。

除夕过了就是正月，乡下人的正月，倒比平日还忙碌，最最要紧的一件事情便是走亲戚。深宅如戚南，这样的日子里，也被父母拉着这家转转那家坐坐，陀螺似的没一刻清闲。

对戚南而言，整个正月里，唯独只有和姑婆待在一块的日子，是最宁静而安详的。

姑婆是戚南母亲的姑姑，年纪将近八十了。她不像别的乡下老人，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头脸干净，周身的衣服永远干净熨帖，连发髻也盘得齐齐整整，还会簪一朵银饰珠花，是个顶爱美的老来俏。

只是，她是个自梳女，一辈子未谈婚嫁，也没有子女。戚南听母亲隐约说过，姑婆在年轻的时候爱上过一个年轻军官，后来军官外出打战，却捐躯异乡，姑婆便这么守了一辈子。

姑婆恋了一辈子，却并没有蹉跎一辈子。她用她那精妙无比的手艺和独特的绣法，一辈子帮无数新娘绣喜服嫁衣，每一件都巧夺天工，不乏传承后世之作。

姑婆给这种绣法命名为“归绣”。她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一件绣品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带走了它，却再也没能归来。

即便现在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了，姑婆偶尔还是会拿着绣绷子在日头下穿针引线。戚南觉得，刺绣时的姑婆，是那样美丽，认真和安宁。

每当此时，戚南总是忍不住也拿起针线，央求姑婆教她刺绣。

姑婆并未多问，耐心教导着她。只是，她看着戚南，就好像看到年少的自己。一样满怀心事，却也一样对未来茫然无知。

戚南学的越认真，姑婆越忍不住去想，命运如此难以捉摸，又有几人能有幸得它厚待？

山中岁月容易过，不知不觉正月过了大半，戚南和父母也踏上了归程。戚南坐在车里，回望薄雾轻拢下的枕霞村，和那个在村口瞩望她远走的老人，心中比来时沉甸了许多，却是多了几分温暖与希冀。

她想起临走前，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