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大家太疲惫,天渐渐亮起来,过去一夜斗智斗勇平白消磨精力,眼下谁也顾及不了许多,席地而坐。
山体不稳,仍旧时刻有发生灾难的风险。
老村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吸烟,对面就是木屋的废墟,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新的一天悄无声息降临。
蒋家明没有再为难他们,世代住在这里的村民不过是想留住一分安宁。
沈贺文帮助教工撤到附近的镇上,又过了一天,各省通讯恢复,新的联络人却早在来的路上。
乔不辱使命。
这天沈贺文从外面回来,说要带秦羽织去寺庙上香。
中国有山的地方大体有庙,但是有庙的地方,未必有香火。
他们拾级而上的时候,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信徒面对已经失色的神像跪拜。山顶有沈家世代立在那里的功德碑,能与他们攀到山顶的同行人也就愈发少了。
沈贺文先是对着一座无字碑扫了很久,逝者如斯,光阴被磨平,然后转到另一座,她看到落款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孟夏之月,某位祖先来此地做官,腾达后立碑,沈贺文父亲的名字在第三行左手边第二个,其上是族老,一代代排下来的。
夜里,和尚收两人落脚,奉上萝卜豆腐煮的斋饭,从食堂走回禅房,秦羽织终于有机会向沈贺文提一两个问题,她也就一两个问题。
天津的二舅爷在大德饭店闹了两日,不得章法,老家生意又不能放任不管,遂打道回府。沈贺文则是在二舅爷仍在上海时便踏上了旅途。
秦羽织的信没有在约定时间送达,他一刻也没有耽搁,当即动身,一面叫人联络间行,车子开了两天一夜,在镇上,他见到间行的人,这才知道蒋家明已经将人转移到村里。
秦羽织问:“间行是何时出发的?”他答在她登船后不久,秦羽织不禁想到江面上的点点灯火,忽然她一顿,道:“那么火车上?”
沈贺文道:“也是我们的人。”连那老农竟也是他的人。
途径荒殿,圆眼罗刹隐在灯影里,半明半昧,秦羽织忽然不想再问下去,举头三尺有神明。
沈贺文静默地凝着那罗刹,向来无神论者忽然疑心起来:这世上当真有报应吗?如果有,会怎么处置他?
也仅是一瞬,他握着秦羽织的手离开了。
沈贺文留宿一日仍要留宿第二日,对此秦羽织是感到奇怪的,不过校方的联络人还没有到,多住一日并不影响行程,她自然乐得在山中清闲。
夜里,秦羽织睡得恍惚,总感到有人站在床前看自己,疑是梦境,因那人轻飘的不像话,给她合上窗子,怕她着凉,是母亲,梦里的母亲精神好端端,只是双手手枯瘦得露出血管,哪里见过。
秦羽织不舍反侧,那人如影随形,忽地变成男子,直至真实起来,她惊醒坐起,那人手按在她的肩上,沉声说:“别出声,是我。”
是谁?
“蒋家明。”他道。
“蒋家明,你来干什么,人吓人吓死人。”
他拉她下床,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真是好笑,她为什么和他离开?还是在夜里?
可是大概蒋家明的气氛太诡异紧张了,秦羽织竟被带入这情境之中,跟他跑起来,越跑越急,越跑越快,真像是有鬼怪在身后一般,接连跑过两座殿宇,冷风飕飕,她将他手一甩:“我们去哪,你怎么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
“你不说我不走。”
蒋家明有蒋家明的固执,他一言不发,是有难言之隐,秦羽织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扭头往回跑,蒋家明面孔铁青,跟着跑过去,这时秦羽织已经冲入主殿。
大殿通明,桌案凌乱,蒲团随意散落着,沈贺文一身戾气,与他对峙的秦苍淮也好不到哪里去,秦羽织立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见到她,沈贺文面色一沉,秦苍淮道:“原来你也在这里,来得正好。”
沈贺文道:“上一代的事就由它止于上一代。”
秦苍淮道:“秦家的事情秦家自己解决。”
秦羽织比想象中平静,秦老爷来得匆忙,行李立在角落,这都被她发现了。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何急急而来,更不知他会否语出惊人,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
秦羽织完全理解此刻的从容,他还能说什么,反正父母双亡,再没什么可以震惊她。
她站在房檐下,还穿着睡袍,缓缓迈进门坎儿。
“现在你可以说了。”她对秦苍淮道。
沈贺文欲拉着秦羽织离去:“天还没亮,你该回房睡觉。”
秦苍淮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苏晴还活着。”
她定住,如被人点了穴,她的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听得到树叶落地,沈贺文的手指冰凉,秦羽织至此才发觉,他并不是很擅长伪装。
秦苍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