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句芒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已经快没了力气，支撑在人石像的手臂在轻微颤抖，他连转头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看着一语不发，神态冷然的长风，想到什么，叹道，“大帝，我时常在想，我要不是这身份，是个与你一般的身份，就好了。”

长风道，“你若还不解开这结界，他身上的东西，你承受不起。”

句芒道，“想我当初，人界初立，为我上香者无数，我也曾风光无限，生活也是那般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也不知道为何，七月感觉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什么，像是光，但又像是什么东西折射在上面。句芒现在的神情让七月感觉很难过，他也不知道这难过之色为何会让自己感觉到。

难道是因为他是神仙的原因吗？神的感知会落在众生身上？

见他不肯撤下结界，长风也没了劝解之话，思虑再三，隔空变幻出两张矮桌，一张在结界外，一张在结界内，随后矮桌上面又现出一壶酒，一只空杯。

见到这个，句芒愣了愣，抬头看向已经就坐的人。

七月不知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就看着句芒勉强撑着身子拖沓地走向那矮桌，明明就几步，却被他走得极其缓慢，好不容易到了矮桌坐下，嘴里还在轻微喘着气，等到好受些，复抬眸看着一直凝视自己的长风。

长风已经斟酒举杯，道，“既已想好，我亦无甚可讲，唯有旧酒，”他停住，过了一会，道，“送故友。”

句芒斟酒同样举杯，笑道，“有友如此，人生几何？”

两人隔空撞杯，无声响却胜似有声。

长风未喝，放下了酒杯。见他不喝，句芒像是知道什么，一笑带过。

一杯饮下，句芒说了一句“好酒”，许是看到站定不动的七月有些可怜，就斟满酒起身艰难地走向自己，边走边道，“瞧我们光顾着自己了，把你给忘了。”

七月本想拒绝，但看他眼神真诚，且又走路艰难，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可路还没走几步，那人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在跟前。长风握住酒杯的手收紧，却未说话。

七月被吓住，而后立马道，“我不喝这酒了！你快给我解开，我走远点就好了！”

句芒气弱道，“这就是生命到尽头的感觉吗？”

生命？尽头？

七月被吓住了，连连喊道外面那无动于衷的人，“大帝，快想办法解开这结界啊！再这样下去，我可真就害死人了！”

可那人岿然不动，只垂着眸，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七月心颤不已。

句芒伸出自己的手，那手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成斑斑绿点，他对着正在消散的东西笑了笑，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惧怕之感。不管七月说什么，句芒都当做没听见，也不解那术法。

这破破烂烂的寺庙燃起点点绿光，充斥在整片寺庙，乍一看，煞是好看，可它们都是从句芒的身上散出来的，是他的血肉。

消弭之际，长风都未抬头，但句芒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他道，“吾，去矣。”

结界的主人神陨，结界和术法也随着一同消散。

七月慌乱地去抓那些正在往天上飞去的绿光，不断地喊着，“别走啊，回来啊，我不是故意的……”

长风这才抬头看着漫天光点，静默半晌，才站起身将那坛中的陈旧香灰拾起，将它们扬在空中，灰色的香灰与绿色的光点交错在一起，越飘越远。

回去的路上，两人俱是无言。

七月心中余怕，此刻说的话都是怯生生的，“我……大帝……我真不是故意的。”

长风没吭声。

七月伸出手拉在他的手臂上，两人同时停下，长风冷脸看过来，他便立刻收回了手，垂头道，“句芒他……”

长风冷冷道，“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七月呆愣在原地，长风瞬即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泣不成声，豆子大的泪珠止不住地往地上掉，脑袋都快贴合在了胸膛。

长风伸出了手，都已到半空，复收回手，道，“此事之后，你随孟婆一同回地府，莫要再跟在我身后。”

七月还是哭，听到他脚步移动向前，忍住啜泣，道，“大帝，我这种人，是不是不管走到何处，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看不起我？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你们都认为我是个大麻烦，都恨不得离我越远越好？”

长风顿住脚，良久，道，“嗯。”

炼虚鬼坊冷清得很，七月此刻却又无比清醒，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巴掌抡醒，回道，“好。我知道了。”

这一晚后，七月闭门不出，秦媪先是不解，后来去问长风，才得知句芒神陨之事。

初听之时，脸上也是闪过惋惜之色，但也发现二人身上的吐真泉的作用竟早就在几个时辰前便去了，而默默解这吐真泉的人，便是句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