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深似海(6)
“七杀楼楼主,阮清,行十三,是东厂训练出的大内高手之一。”
顾衍向楚景炤细陈近日来,飞廉卫调查出的宫内秘辛。
“能到他这个境界的,全大舜只有十三位,宫里人叫他们,十三太保。其他十二位,被封做了护道仙使,常年深居摘星台,护卫皇上左右,从不曾轻易露面,在江湖上名号也无,但据说每一位都有九境的实力。”
时值仲春,万物生长。世子府春华满枝,姚黄魏紫,斗艳争奇,可惜落着个不解风情的主人。
楚景炤避开府上进进出出的太监,与顾衍在花苑中小坐。
他刀削斧凿的侧颜,映上灿亮的艳阳,像个镀了金身的神像,在万花丛中正身直坐,千磨万击还坚劲,蜂飞蝶绕也枉然。
“七杀楼是朝廷的势力?”他问。
“七杀楼的门人,面貌往往白净,不生髭须,江湖又叫他们白相人。都是些寒门子弟,父母养不起,只得花钱请人去了势,期望能被选进宫中做事,混个活路。这么些自残或是生身父母致残的孩子,京城里原有数万名,宫内太监不像宫女,换得没那么快,没地方安顿他们。可他们没了根儿,无法回村里传宗接代,往往受人鄙夷。”
顾衍道,“前任东厂厂公魏清秋,信佛,宅心仁厚,决定在江湖中,建立七杀楼,供他们容身,也让他们为朝廷做些事。”
“武林大会,不至于让阮十三亲临昆吾山。逍遥山庄,还藏着别的秘密。宁沉应该也是为此而去。”楚景炤冰冷道。
顾衍恍然,原来殿下早就知道……问他是为了考校他。
他还是信不过我啊。
顾衍悬起心,愈发恭谨地答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殿下要末将弄清宁大人染病一事的原委,如今已经有结果了。”
楚景炤略略抬头,表示自己在听。
顾衍接着道:“得知父母罹难的噩耗时,宁大人正在顺着运河北上的漕船上……据说是要来找您……他确实哀恸不已,失足掉进寒冬腊月的河水中,被人打捞上来时,怀中抱冰,竟日难化,一探鼻息,竟已绝了生气。得幸随行的一名武卫,用内力融化他心口的坚冰,才从阎王抢回半□□气。据闻此后,每月都需要内功高手,输送真气,逆练功法,疏通心脉,吊着那半□□气,撑到了现在……”
顾衍感觉每个字在舌尖都重逾千钧,提心吊胆,暗中观察将军神色,生怕他双眸冒金焰。
可楚景炤不声不响,只淡淡问:“这消息可算确凿?”
“千真万确。末将将当年漕船上的亲历之人,与太医院的太医,都一一问过。其中不少还用了些军中审讯的手段,皆道宁大人患的是,不治之症。此事除了太医院几位掌事的太医,也只有皇上和太后知道了。”
顾衍道,“太医留的药方子,我也请好几个老大夫看过,皆是寻常的温补药,不是病人也能吃,吃不活,也吃不死。”
楚景炤漠然:“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顾衍领命告退。
今日春光盎然,苑中莺歌燕舞,好不雀跃,处处生机热闹的盛景。
楚景炤兀坐在温煦的阳光下,金身开裂,深邃的眉眼渐染惶恐之色,起身穿花度柳,步出园去,一步一惊心。
他想明白那日在镇抚司衙门中,张太医关于宁沉病况的回话。
那是他不愿相信的事实,“药补不如食补”,言外之意,是药石无灵;“若是能熬过明年冬天,病情就会见好。”意识是,宁沉他……活不过明年冬天,此生寿数不足两年。
记得当年因他两人胡闹,吓得简尚书,进宫告御状,求皇上收回成命,愿以死谢罪,也要毁去婚约。
天颜震怒,可此事说到底是私事,没拿别人家儿子开刀,放过了宁沉,将楚景炤绑到宫中,用灌了铅的板子,结结实实打了八十大板。
即便楚景炤根骨极佳,内力又深厚,仍耐不住酷刑,是被人抬着出的皇城。
隔日谕旨下来,宗人府盛雍帝一脉将楚景炤除了名,革去皇子籍贯,过继给靖王府去做世子。
皇上气到儿子都不要了,直接塞给了靖王爷,眼不见为净。只因楚景炤当日在殿前,在太监杖责之下,有出气没进气,仍不愿松口。
皇上也不能把亲儿子给活活打死,只能送走。
宁沉自知撞了大祸,牵连了旁人。
守在楚景炤的病榻前,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地望着楚景炤血肉模糊的背,明知故问:“殿下,还疼吗?”
楚景炤俯身趴着,一动不动道:“不疼。”
宁沉过意不去,又问:“那当时疼吗?”
楚景炤只道:“也不疼。”
却不曾想,当年那八十大板,仿佛穿过经年累月的惦念,八载宛如天堑的时光,全应在如今楚景炤的身上。
锥心刺骨。
他背负枪囊中的金戈,受主人心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