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焚身
经过几月的平衡拉扯,这场摇摇欲坠的闹剧终于要走到了尽头。哪怕刘栖无在其中努力地斡旋,董卓也日复一日地对刘辩这个逐渐长大的少帝不满起来。
直到那夜,他送给刘辩一杯酒。
那夜,刘栖无毫无征兆地从梦中惊醒,心跳如擂鼓。梦里有一团火,那团火包裹着她,吞噬了她。她承受着烈焰加身的痛苦,却又与火融为一体,能以火的眼光看见世界。
在火的眼里,一切都是扭曲的。所有人都是张牙舞爪的恶魔,只有一个人的身周闪着碎碎荧光,显得极尽温柔。
那个人是她刘栖无。
梦境到此终结,她从榻上霍然坐起,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刘栖无的动静惊醒了不远的傅融,他给她拿上御寒的衣物,问道:“更深露重的,你去哪?”
“我要进宫。”
“宵禁之后,董卓的士兵不会让你进宫的!”傅融不解道:“做噩梦了吗,栖无?你得冷静下来,我们多年筹谋,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我······”
就在这时,鸢使浑身浴血,带来了宫中的消息。
刘栖无展开密信,一目十行,几乎立刻猜出了董卓的意图,与她梦中的预兆不谋而合。
董卓要弑君!
“绣衣楼的勇士们!穿上你们的校服,拔出你们的绣春刀!随我一起,除掉叛贼,救出陛下!你们为大汉天子而战,为汉室江山而战!”
刘栖无在与绣衣楼的密探们作最后一番讲演。
今日已到了绣衣楼生死存亡之际,平素不拿刀杀人的雀使也拿了一把长剑细细擦拭磨砺。傅融提一把长剑出鞘,守护在刘栖无的身边。
随着一声令下,绣衣楼数人冲杀进了皇宫。密探们如一把尖刀,直插进了董卓的军阵中间。
密探一个一个地减少,或被斩杀,或陷入缠斗。当他们进入到皇宫腹地,刘栖无身边只剩下了零星几个心腹。
这时,刘辩宫门外看守的那个将军转过身来。
他肌肉结实遒劲,身躯像小山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就在刘栖无拔出砍的卷刃了的长剑准备应对时,身后的傅融轻轻推了她一把。
“你快去,这里交给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刘栖无只在心中犹豫一秒,随即向前走去。现在她是真正的独自一人了。
她推开宫殿的大门,看见了活生生的刘辩,长舒一口气,快步走上前。
“跟我走,董卓要杀你。”她抓住刘辩的手,那人却纹丝不动地坐着。
她回头看他,现在时间极其紧迫,容不得胡闹,“别这个时候撒娇,刘辩。”
刘辩定定地看着她,瞳孔中倒映出微微汗湿的她的鬓发。
“十年后,我们还会像今天这样吗?”他问,“百年后呢?百年后又该如何?”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急切。
刘栖无的目光突然不由自主地转到桌上,看到了天子酒盏中的半杯酒。澄明的酒液在殿外喊杀声中颤动,撞击着青铜的酒器。
刘辩唇角洇出一点血迹。他仰起脖子,似乎想把血液顺着喉咙,咽回到身体里去。
她说不出话。她扑上前去,掰开了刘辩的下颌。一口紫黑色的鲜血,几乎是喷涌着溅到了桌上、地上,两个人的衣服上,脸颊上。
“毒酒······这是鸩杀!董卓怎么敢?他怎么敢?”刘栖无说到一半,突觉无力。
他为什么不敢?
一个手无寸铁的傀儡皇帝,身后一个式微的广陵亲王。若不是袁氏在旁虎视眈眈,怕是几个月之前他们就早死了,还等得到今天。
“你快说呀。”刘辩捂住嘴巴,却不停地向外咳出血沫。他执着地问道:“百年后,该如何?”
烛火倒下,炙热的火舌在阴暗的角落偷偷燃起,蚕食了大殿的木柱。曾由无数能人巧匠建造出的大汉天子居所,如今发出最后的低吼,摇摇欲坠。
她艰难地想,大殿之上有人纵火,这代表着绣衣楼的势力已经被斩杀殆尽。毕竟她知道,如果傅融仍在,是不会让他们放起这火的。
刘栖无半跪下来,用手覆住他的脸颊,不住摩挲。又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掌心,轻轻蹭着。
在刘辩焦灼的目光之下,她答道:
“我们没有百年后了,刘辩。我们就到这里了······我终于可以兑现我的承诺,陪你一起死了。”
她的眸中带着泪光,抬头看着刘辩,不禁哽咽出声。
看她这样哭,刘辩却笑了。
他明明承受着鸩酒的痛苦,却又那样的开心。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交织着,行成了一种奇诡的表情。
他似乎带着无限留恋,抚摸着刘栖无的脸颊,断断续续地说道:“有你这句话······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了,栖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