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声音(天童觉)
能看到亚洲面孔还是挺开心的。即便两个人还是语言不通——一个说俄语,一个说日语,但借助半通不通的法语和比比划划的手势,两人还算可以交流。天童觉也那么擅长观察,看着女孩眼睛一转,赶紧迈开大步,帮她把柜子上的罐子拿下来。女孩笑得眼睛弯弯:“Danke!”
得,又用上德语了。
虽然是俄罗斯人,但她不叫玛利亚也不叫娜塔莎,而是一个蒙古名字,叫海瑞娜。俄罗斯很大很大的,从高加索到兴安岭,出现蒙古族人不稀奇。海瑞娜会说很多种语言,但每种都不精通,简单的“你好”“谢谢”“对不起”足以让她应付破旧的公寓楼外面安了发条一样飞快运作的世界,但走进天童觉的公寓,她就有口说不出。
当初看她站在门外和房东太太聊天,面带微笑,应答得体,天童觉没想过是她在敷衍。看了海瑞娜高效地打扫干净厨房,天童觉立刻拍板,这位女仆我雇下了。第二天,海瑞娜上门工作,天童觉用他在语言学校磕磕绊绊的法语跟她试图交流,只看那双上扬的蒙古眼闪出了迷惑的光。
房东是乌克兰人。他忘了这一茬。
天童觉也没法把她当成一个机器人,看着她在自己的住处打扫两个小时,什么话也不说。海瑞娜看出他的心思,主动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和手势,总算是能让对方互相理解了。天童觉用日式发音对她说:“チョコレート——I learn to make。Yes,eat,yes,cook。Yes,Japanese。”
海瑞娜听到他的口音总是发笑。她指指脑袋,“philosophy,I want to learn。I am going to the university next year。Yes,in the France。Yes,I can''t read。I can learn。Everything can be learnt。”
天童觉每次去街角咖啡店买三明治来吃的时候,海瑞娜都会皱眉头。有一天,她真的指着垃圾箱里的三明治包装纸,快速地说了一大段俄语,天童觉不明就里,海瑞娜拎出那张纸:“Unhealthy,you are cook,why eat this?”
“I only make chocolate。”天童觉紧张地说。
第二天,海瑞娜除了工具包,还拿来了一个保温桶,打开,里面盛着满满的罗宋汤。
天童觉呲牙咧嘴地把那股冒着土腥味的甜菜汤喝了。海瑞娜还在一边点头,“Good boy。”
海瑞娜拒绝了所谓的汤的薪酬。天童觉悄悄把它塞进她的外套里,第二天,那笔钱又压回了桌子上。于是,在海瑞娜来工作的一个下午,天童觉拿出一大盒巧克力,是他老师的作品,很难买到。他排了很久的队才订到这么一盒,以还罗宋汤之报。海瑞娜相当惊喜,很快就吃了小半盒。
比起雇佣关系,他们更像是朋友。
“海瑞娜,要一起去游泳吗?”
海瑞娜若有所思,拿着抹布缓缓直起了身子。天童觉看着她——“好啊。”
她不会拒绝。
海瑞娜的法语也在逐步提升。她现在能在药店问店员买止痛药了。就在她能没有拼写错误的写出一整句话的那个晚上,海瑞娜说:“我要走了。”
我在法国上学,但是不留在巴黎。
天童觉摇了摇腮上的一小块肉。半晌,他笑了一下:“知道了。祝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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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ess monster到了异国他乡,居然也有不解他人意的时候了。
刚来法国的时候他人生地不熟,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番茄罐头,因为只认识这个单词。和房东太太比比划划地交流,房东不懂英语,甚至德语还比法语说得好。他总不能靠德语在巴黎立足吧。上了语言学校,出来后又听不懂别人有口音的话,在巴黎坐地铁,遇到乞讨的中东小孩,被路过的黑人大哥拉了一把才知道自己差点被讹诈……
就在他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海瑞娜出现了。也许那不是人生的最低谷,可是见到了她,天童觉居然有慢慢恢复了的感觉。最神奇的是——海瑞娜似乎知道他需要什么。
为什么,在两个人语言相通之后,距离反而更远了?
命运就不是天童觉能明白的事了。他叹了口气,继续把眼睛放在《巧克力的定温》这一节上。
房东太太找了新的家政清洁服务工作人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巴黎人,金发,挺漂亮,最重要的是,天童觉能听懂她的法语。
“您会做罗宋汤吗?”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和她搭话。
“这不是我的工作。”对方飞快地回复。
他感觉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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