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
入秋之后,承徽总是生病,吹风之后不免头疼起热,太医来了许多次,却也诊不出缘由,只开了些苦津津的汤药来,说是调养。永安宫里满是药味,兰嫔时想着常带着小公主来玩,承徽只怕药味熏着尚且年幼的公主,又怕外头的秋风吹了母女二人,诱出病来,总在宫人禀报的前一日,以病痛阻止兰嫔前来的想法,只每月见她一两次。
等到春日来临的时候,永安宫的药味才散了大半,承徽也拾掇出心情和时间,坐在殿门口看明柔咿咿呀呀的玩闹。
明柔到了日子,正是爱爬爱闹的时候,也偏偏和苏氏一样,爱往永安宫来,承徽便一早安排宫人做了个大号的胡床,铺上软锦,并几个奶嬷嬷看护着,由着明柔乱爬乱跳。
“春日了,宫里也该添些颜色了,”承徽偏头去瞧正扒着一颗黄果的兰贵嫔,“簪花宴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苏氏将黄果皮肉细细分好,放在空着的小碟上,递到承徽面前的小几上,才开口道:“簪花宴有先帝朝的旧例,殿下传话去内廷司后林主司就带了旧档和两个经事的老嬷嬷来,也没什么难做的地方。”
承徽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笑得不见眼的小明柔,“我同陛下说了,簪花宴上,会晋一晋你的位份,”话落,也不去管苏氏脸上的吃惊,“新人进宫,必然会选上几个高门贵女,你是皇长女生母,又是资历最老的旧人,总不能让你给那些没规矩的新人行礼问安吧,也好让你安安稳稳的掌管宫务,免得前朝后宫有人乱嚼舌根。”
“可是殿下……”苏氏刚刚开口,就被承徽止住了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作为长公主,上无太后,又无皇后,我是内命妇之首,代掌宫务是无奈之选,但孤迟早要出降别家的,作为外命妇,代掌宫务就不合适了。”
黄果甘甜,承徽只吃了一瓣就停下了,晶莹的果肉在光亮之处显得尤为诱人,承徽的手指却只在玉碟的周围摩挲几圈,“新人进宫之后,难免会有纷争,你位份最尊,资历最久,宫务也最熟悉,即使将来新后入主中宫,你也会是最好的帮手,没什么好惊恐谦虚的。”
话刚说完,内廷司的两个嬷嬷捧着一叠本册来,“禀殿下、贵嫔娘娘,内廷司依例,呈上簪花宴的名单和花园布置,请两位贵人过目。”
苏月和婉星接过嬷嬷手上的长卷,在两人面前展开,画卷上正是簪花宴的春景布局,缜纷轧芴,芒芒恍忽,承徽只大略扫了一眼那些描得极为细致的花朵,便给苏月递了个眼神,将花园图交给兰嫔查验,自己则是拿起了那本写满姓名家世的册子。细细去看,四十二人的册子上有十二人是官宦之后,八人是勋爵侯府出身,六人是世家出身,六位来自重臣之家,四位商贾之后,六名布衣,承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家世姓名,才将册子递给兰嫔,只脸色不如先前和缓了。
苏氏自然知道承徽的想法,挥挥手命身侧的两位宫婢退后几步,朝着承徽侧着身子低声说道:“康宁郡王妃出身名门,难免有所偏私,公主也不必恼她,总会好的。”兰嫔出身不显,但也算得上聪慧,大选结束之后,康宁郡王妃和随国公夫人递上来的百人名单被陛下和公主删掉四十人,几乎都是氏族之后,又经礼部和内廷司筛选才留下了四十二人,但几乎都是名门贵女,不说寒门微末之后,就连四品以下都不到一半。
世家势大,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可能会影响国朝统治的大事。文帝还在的时候,就有意识的打压氏族,提拔寒门。只是氏族发展多年,几百年的发展变化,让他们的联合更加紧密,连朝代更迭这样的大灾祸都能挺过,单靠一朝或一人的努力是远远不能伤其根本的。为了不让先帝的努力白费,萧韵瑱和承徽自然想进一步努力,起码让世家成为皇帝手中普普通通的一把刀,而不是在时局动荡的关键时候,反而转向给皇朝狠狠一刀。
“这次簪花宴结束之后,这批新人就要住进岳华宫了,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盯着些,别吓坏了这些娇花,更别让她们做出些有损颜面的事。若是有一两个手脚不干净、言语不谨慎的,只管罚了她们,陛下那里我来说话。”
兰嫔知道,不论是晋位还是如今这番话,都是承徽急于为她立威的表现,不管这是看着小公主的面子,还是出于对她本人的信任,都无疑是承徽的心意。说句实在的,承徽贵为摄政长公主,很不必在意她这么个出身不显的小小宫妃的。但苏氏明白,承徽看似大权在握,这满宫里,除了陛下,也就苏月和兰嫔,还能被承徽完全信任。只是此时的苏氏,还不知道,对于承徽来讲,最为信任的幼弟萧韵瑱,已经成为她,最刺骨的梦魇。
她更不知道的是,承徽之所以这么急切的想确定苏氏在后宫的位置,也并非是为了小公主。这半年来,每每看到多宝阁上那盆打理细致的兰花,承徽总是想到兰嫔的那句“古来摄政之人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苏氏是承徽做主选的,也是承徽做主,命她代掌宫务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日,承徽的那位好阿弟,要把刀刃架在她的脖颈上,清算一切的时候,承徽觉得萧韵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