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因我错
兰宫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真正的神。
她只见过妖鬼,甚至见过魔。他们为祸一方,他们蛊乱人心。在凡人口中,总是无恶不作。
她从未见过神。
她曾以为,这世上,是没有神的。他们是虚无缥缈的,只存于香火供奉中的传言。
她曾祈求过,在那个血色新婚之夜后的无数个日夜,她祈求上天。
可上天从未回应过。
能救人的,只有人自己。这世间,没有神。
神却出现了。
他们离她很近,与她朝夕相处,同饮共食。
他们距她很远,与她从不相识,素昧平生。
他们,却要杀她的师弟。
神,并非护佑凡间。他们,要杀凡人。
可他们又说,萧謉并非凡人。萧謉是那不伦不类,非生非死的天地异数。
他是鬼仙。
但她不信。她不愿意信。
凡人皆会犯错,那么神,会不会犯错?
勾陈,上古中央之神。多像是跌入迷梦之中,妄谈了一场传说。
兰宫四下里望去,再无旁者。而苍蓼瞧着的,是枕清风。
枕清风的手触及铜镜边缘,破碎的镜面中,终于又出现了萧謉的身影。
云翳重,雨丝凉。
萧謉艰难地前行,腿似灌铅,每一步俱都沉重无比。雨透了衣裳,渗入肌肤,攫取着他的气力。先是身上冷浸浸的,过了一会儿又闷热得厉害,再后来,冷与热褪去,他只觉着困倦又疲累,他想休息,想沉沉地睡去,安安稳稳地,无梦无扰。
于是他躺了下去。额侧擦出殷红一块,他并未感觉到疼痛,他已睡了过去。怀中的吾与,陪着他。
“萧謉!”
萧謉用力皱了皱眉,似乎想睁开眼睛,可排山倒海般的困倦终于淹没了他。他的唇微张了张,仅剩的气力只喃喃未能出声的两字,“师姐……”
见得枕清风手指点上镜面,涟漪荡漾,他的手穿入了镜面。而后,整个人都进入了铜镜之中。
兰宫欲随在其后,却被苍蓼轻拦了手臂,“进不得”。
“为何?”,兰宫瞧他。
苍蓼道,“八方镜随时会碎裂,到那时,虚无境便会完全闭合,若未能及时出来,便会被永远封在里面”。
兰宫道,“可师父进去了”。
苍蓼顿了顿,道,“上古六神,本就诞于混沌虚无”。
兰宫的思绪很乱,心更乱。
眼前人,为她所识,却非她所知。
不,或许自己从未真正识得他,识得他们。
默然许久,兰宫哑声道,“天穹谷。你们……皆是因着萧謉么?”
镜中的枕清风沐了雨,慢慢地走向萧謉。
一步,逾千年。步步,踏过数万年。
吾与的流水屏障不知何时已落下,枕清风抬手,释出另一道结界。雨水,划下道道弧线。
生命的流转如被具象,淡青色的薄雾自萧謉全身氲出,自吾与的眉心源源涌入。
吾与终于醒来。萧謉仍旧睡着,他睡得很沉。
“该带他回去了”
枕清风踏出虚无境的那一刻,铜镜在身后四分五裂,原本沉亮的铜色,失了被赋予的力量,变得黯然无光,锈迹斑斑。
萧謉伏在他的背上,那纯然无妨的模样,一如幼时。
“要带他去何处?”,兰宫随在身后。
苍蓼开口,“去他魂魄所在之处”。
人间不曾如此地。寂冷,连同岁月一道凝结。长夜漫漫,日落时窃得一霎的暗光落影。
望不见尽头的夜雾,转身不知来时路,回首不见旧时影。上不属天,下不及地,光阴沉默着行过,绝尘而去。
这里,空得只有天,只有地。只有夜。
却有神光赐予了清明。
它来自于那山岳般的青色巨影。它的身躯绵延着,百里之外仍不见尽头。寒鳞如刀,密密覆着。银白两角若参天林木,枝桠向着天际。
仿若有一柄巨锤在兰宫心腔之内敲击着,一下又一下,空荡的回响。
“这是什么地方?……”
不过眨眼,已是身在旁处。
“虞渊”,苍蓼道,“日没之地”。
“萧謉的魂魄,所在之处?……”,兰宫望着那青色巨影,神色复杂。
枕清风轻声一应。
“师父……”,兰宫唤他。
枕清风瞧着她,如往常一般。
言语几次到了舌尖,却终究未能说尽。出了口,已是另一番意,“萧謉会怎样?”
他。我们。还会回到天穹谷么?
“聚魂”,枕清风亦如往常一般,耐心地解答她的每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