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静和
春夏之交,日光如许倾落,透过庭前花树千回百转照进来,明澈而蓬勃。门外缸中的荷花含苞待放,荷叶翠色如盖,粉红与青碧挤在一起,娇娆的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我在公主府里种了许多新奇的花朵,这些碗莲亦是名贵的“昭君顾影”,乃宫中花房精心培育而成,育成之日,因为恰逢我出降,除了奉与母后,其余的,二皇兄都赐给了我。
是而,每逢花开时节,我都会遍邀京城贵眷到府中,设宴赏玩。
京城之中无人不知,静和长公主钟爱莳花,府中四时花朵不败,奇花异草无数,乃是赏花游幸的绝佳去处,
亲贵女眷们本不似男儿郎,可以出将入相经营仕途,但作为“贤内助”,出席各种宴会结交权贵,亦是于夫君、父兄助力颇多。所谓“赏花宴”,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亦是世俗之人。
我用碧玉生金的护甲轻轻搅动水面,逗弄着缸中的两尾蝶尾龙睛,鱼儿受了惊动,尾鳍舒展开来有如蝴蝶扑翼,在折射的日光下,艳丽夺目。
忽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举目一望,是我的小女儿清音迈着小短腿蹒跚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三名侍女不停喊着“翁主小心”。
我弯下腰来,眼睛成了两弯新月,清音扑在我的膝头,献宝似地捧起一朵已经有些褶皱的栀子花,“花花,给娘亲。”她的笑容清澈纯和,如白雪融融上一朵含苞的红梅渐渐绽放。
我微微一怔:是了,如今也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节。
那栀子花洁白无瑕,嫩黄花蕊点缀花心,有一股说不出的芳香浓郁,却并非什么名种,只是寻常应季的春花,也不知清音是从何处摘来的。
我接在手上,看着那形态平淡、造型单调的花朵,恍惚间想起,这是阿言姐姐最钟爱的花。
掐指一算,我与姐姐分离,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了。
自从颐宁宮中一别,我便鲜少能得到她的讯息。唯有新年时使臣朝见,或是母妃、母后的生辰,方能收到她的几封私信,随着国书而来。
还是去年晋王弟奉旨出使赫赫,带回了姐姐的些许近况。听闻她正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算算时日,现在也该出生了吧?她的前两个孩子都是小王子,若这一胎是个王女,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当年的那桩孽缘,最终是以姐姐和亲远嫁做结。不过月余以后,我便在母后与二皇兄的恩典下,得以凤台选婿,嫁与探花郎薛朝元。
驸马出身大族薛氏,家翁是兵部侍郎,军功累累,婆母是敕封郡君、母后义妹,是我名义上的姨母。虽不及聆欢姐姐的驸马那般显贵,却也是难得的世家名门,于我已是良缘。
出降那日,我穿着火红嫁衣拜别母妃,走向我英武不凡的驸马,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那种感觉真得很奇怪。仿佛是心脏的半边,连同我的血肉灵魂一同剥离。
我一度以为,如此这般都是为着那本不该被我挂在心上的异族可汗,是我未能嫁与初次心悦之人的寥落。
大抵是过了许多岁月,我才恍然觉察,我为着的,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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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前十七年,我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姐姐分离。更不曾想,造成这分离的肇因竟是我自己。
我总以为,我是比姐姐更为优秀的。姐姐从小就不喜相争,万事随缘,我只消略微动一动心思,便能得到一句“更好”的夸赞——尽管有聆欢姐姐珠玉在前,“更好”永不能成为“最好”。
直到那个人来到了紫奥城。
佐格。
在很多年月里,即便是在自己心头,我也不愿提起这个名字。
我必须承认,他是我生命中情窦初开的男子。
其实我们只见过寥寥几面,约莫可说是一见倾心吧,因此,在这份情意中,彼此的容貌、身份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显得并不如寻常男女那样纯粹真挚。
从大周的审美观点看来,佐格并不符合男子应有的英俊勇武,他生得高大瘦削,有明显的异族面孔,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妖丽。
他的秉性,既不像二皇兄的深沉睿智,也不像三皇兄的温文超逸,更无我素日在宴会上见过的世家公子不可一世的骄矜。
如果一定要用某个词语来形容他,或许就是魅惑。
当他微笑着,用那磁性而富有诱惑力的声音来与我说话时,我很难阻止心头那酥酥麻麻的颤动,我所能想到的,恐怕只有祸乱君心的妖妃。
在彼时,我会动心,仿佛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以为,这只是皇城某个角落里最寻常不过的邂逅,历朝历代,都时时发生在后妃与帝王、皇子帝姬与世家子女之间,譬如我的表姐承懿翁主与她的驸马,便是这般相识、相知,最终得成美眷。
他是赫赫可汗,我是大周帝姬,天南海北之遥,若是一切就此收尾,这便也只是我闺中的一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