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聆欢(六)
脸上的面具。我从没有见过她那样失态,在那一刻,我似乎短暂地触及了她的真心。
代价则是,我的父皇,我永远地失去了他。
后来,在父皇的丧礼上,我听到流朱姑姑叹息:“太后与大行皇帝伉俪情深,一朝死别而未能得见最后一面,岂能不令人扼腕?”
我默然流泪,在父皇的灵柩前行礼致哀。据太医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父皇都没有清醒过来。父皇那样喜欢热闹的人,就如此安静地去往了极乐世界,没有一丝征兆,没有回光返照,甚至没有来得及等到他的后妃儿女去送他最后一程。
那一夜,雪色微寒,月色如霜,我来的早,跪在最前面,亲耳听到母后颤抖着站在父皇的病榻前,一字一顿地念道:“周、玄、凌。”
称呼父皇的全名是极其不敬的,可母后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远比往昔每一次叫“四郎”都要来的深情。
奠礼一共行满百日,我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等到母后及诸位太妃的册封礼举行完毕,我才恍惚意识到,自父皇驾崩后,我便再没见过六皇叔。
据说,六皇叔因父皇驾崩而过于哀痛,一病不起。
可我知道这都是假的。
那一日,母后的宫人小连子来传讯,说静养在镂月开云馆的六皇叔不行了。我就在偏殿,听着母后和几位太妃叹惋六皇叔一生的不幸,冷不丁却看见沐黛姑姑悄悄跟着小连子出去。
我知道必有缘故,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秀清,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果然没有去镂月开云馆,而是偷偷进了暴室,并且遣散了里面的精奇嬷嬷们。
暴室,那是废黜的妃嫔和犯了错的宫娥内监关押服苦役的地方。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趁人不备从小门走了进去,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小斗室。戳破了窗纸去看,惊讶地发现了六皇叔。他一身破旧的素衣,蓬头垢面,可我依然认出了他。
沐黛姑姑一个眼神飞过去,小连子便上前为六皇叔斟了一杯酒——双分鸳鸯壶,那是宫中赐毒酒才会用的。
六皇叔露出哀伤的表情,苦笑道:“她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
“王爷冒天下之大不韪,趁大行皇帝病重之机谋大逆,有何颜面再见太后凤颜?”沐黛姑姑鄙薄地看着他,“太后念在王爷是皇家血脉,密而不发,亦不会株连王爷一双儿女——此乃皇恩浩荡。今特赐毒酒一杯,请王爷安心上路。”
我惊恐地捂住嘴,继而看到六皇叔颓唐垂首:“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什么浩荡皇恩,她为的是她儿子的江山稳固,为的是皇室的颜面……她若有一分一毫是顾念了我,我纵死了也不枉。”
“太后母仪天下,自当为天下计。王爷受天下奉养,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曾想过天下臣民?可曾顾念妻妾儿女?”
“哈哈……咳咳,你不愧是她的陪嫁侍女,很会往人心上戳刀子。”六皇叔自嘲地笑道,“可惜我的心早就不会痛了……若说这世上真的有报应,为何她杀了静娴却不必付出代价?”
“看来王爷对太后误会颇深。当年清河王妃被荣庶人误杀,奉太后命调查原委的,不才正是奴婢。王爷可知,王妃早已知晓王爷对太后怀有妄念,曾于王爷去劳军之际入宫试探。太后心怀坦荡,却反遭王妃记恨。乾元二十六年,王妃入宫赴宴,偶遇荣庶人在太后与几位皇子帝姬的汤羹中下毒,王妃却并未宣之于口,欲借刀杀人,谋害蕴欢帝姬,以报复太后……”
“你胡说!”六皇叔突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然而他并不能站起,我这才发现他的两条腿上缠着绷带,血迹斑斑。
“静娴她……她绝不会这样……如果她有心谋害帝姬,又怎会自己服下……服下……”
“奴婢亦不明白,但太后说,那是因为喂她喝下剧毒的人,是王爷您。”沐黛姑姑道,“太后还说,王妃本是良善之人,又深爱王爷。即使王爷害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即使王爷毫不顾念结发之情,她因此恨太后,不惜伤害帝姬,却也不愿恨王爷。最后她明知有毒却仍要服下汤羹,或是为了以死让王爷疑心太后——如今看来,她是成功了的。抑或是王妃只想让王爷永远记得对她的亏欠,念念不忘……只是如今,都不能得知了。”
六皇叔颓然地仰靠在倚背上,眼角两行夹着血丝的泪倏然滑落,他眼中有无处发泄的恨意,亦有妄念成空的悲哀。随即,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六皇叔敛袖道,“比那一年除夕……除夕的桂花酒……还要好……”
我听见他声声自嗟,似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执迷不悟之人最后的痴妄:
“直到最后,我都在自欺欺人……想她杀了静娴,是因为……因为在乎和嫉妒……”
“澜依劝我那么久,拿着我那个无缘的孩子,拿着静娴的死……可我,我只是想到,若我成了皇帝,或许……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