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予泽(十二)
重华宫盛宴的诸般事宜都由母后和予沐一同筹办,赴宴者按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之别,密密实实坐满了整座大殿。予沐因是摄政王,位出诸亲王之上,他之下首,方是几位王叔。
公主帝姬之首则是聆欢。她自成婚后便时常与驸马谢昭外出游山玩水,逍遥自在,才回京没几日。灼灼紧依着她,叽叽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眼神却是在我的身上打转。
我仍记得圣旨下达之后,灼灼风风火火地来找我,又气又笑:“皇兄真是不像话!我还当皇兄是真的替我作诗,没想到竟是惦记着宁乐表姐!你们二人一唱一搭,倒骗了我对你千恩万谢!”
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纠正:“没规矩。圣旨已下,你要叫皇嫂。”
灼灼怒不可遏,一张小嘴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皇兄欺负人!你信不信以后我叫你表姐夫?”
我从善如流:“小姨不必多礼,‘表姐夫’的库房,你看上什么,全都搬回其华殿去。”
我摊开手,将库房钥匙乖乖奉上。灼灼啐了一口,气冲冲夺过钥匙,提着裙子登登跑远了。
灼灼的确有生气的理由。我那点不与外人道的心思,便是借着那一张张诗笺来来往往,如红娘一般。
然而灼灼的愤怒,来的快去的也快。怒火烧完,她又巴巴地来寻我,问我是如何看中了宁乐。大婚在即,灼灼不能见着宁乐的面,也不能亲自探知宁乐的心意,便缠着我问个不停。
我推辞不过,只得乖乖答话。
是从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呢?
或许是上林苑中第一次私下相见,那明丽柔婉的少女炫了我的心神。
或许真是多年诗词相合,使我对这位聪敏而富有捷才的表妹惊叹沉心。
或许是甄府快雪轩中惊鸿一面,我早已心折,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亦或是更早些时候,在未央宫中初次相见,她的笑,她的眼,是我在诡谲深宫苦学之余,遇见的一抹亮色。
我将书案最下面的一张红笺递给灼灼,那是最初我与宁乐填的一阙卜算子。
上半阙是宁乐秀丽的小楷,写是:绿绮织重叶,丹砂染攒花,一任霜欺兼雪挞,不与梅争发。
下半阙是我的柳体字:濯以太液泉,蔽以未央瓦,纵与四时常静好,方寸亦天涯。
灼灼并不知,当初还给她的那方桃花笺是我仿着宁乐的笔迹所抄,宁乐的原稿一直被我珍藏着。而宁乐自己当然认得出自己的笔迹,以她之聪慧,从词句之中,便很容易猜出是我所作。
细论深意,那短短二十二字的回复,却是我大胆而炽烈的许诺。
宁乐之词,本是以山茶自喻,任凭风刀霜剑摧残,仍静守本心,不争不抢,正如她曾对母后说过的那样。我唯恐她不喜宫廷拘束,自言愿四时庇护,虽是宫城方寸之间,亦与她天涯自在。
那之后,她未曾拒绝,我便全力以赴。
有时,我也曾自问,或许我就是这般自私而卑劣之人呵,难怪端平贤太妃总是与母后说起,我在诸位皇子之中,最像父皇。
可父皇守护不住的东西,我绝不会重蹈覆辙。
盛宴至夜方散。我带着微醺的酒意,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踏足清宁殿。
空寂多年的宫宇点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连垂落的云锦鲛绡帐也绞了赤金钩帘,缀着樱红流苏,仿佛成了炫彩的海洋,人也成了一点,融入其中。我恍惚望见一点玉白色,那就是宁乐用来遮面的宫扇了。
宁乐所着是我命针工局改制的皇后吉福,仅为这一日穿着,并非礼制要求的赤金色,而是如婚服一色的正红,当中绣着凤舞九天,通身遍饰红双喜、团金万寿字的吉祥纹样,烛火之下,密密匝匝的合浦明珠如星光闪烁,熠熠生辉。
她坐在合欢榻上,牡丹红苏织龙追凤逐金锦被褥铺展开来,床头放着一对玉如意,床尾悬着一枚同心结,寓意事事如意、百年同心。
我看了半晌,才猛然想起接下来的礼数,忙坐于她身侧。觉身下硌得慌,似乎有许多凸起,我猜测大概是枣子、花生、桂圆、栗子等物,这是民间“撒帐”的习俗,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去,包覆住宁乐的——她的手柔软而温热,只是或许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我朗声念了一句却扇诗,方轻轻移开宫扇,一张明丽娇媚的侧颜跃然于眼底。寿阳妆、万金红、新月黛,浓墨重彩,艳光迫人,我从未见过宁乐如此艳丽装扮,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龙凤花烛高照,被满室赤红折射成暧昧的光晕,宁乐略含羞涩,绯色的面颊红梅初绽,妩媚娇艳。
“宁乐。”我低唤她的名字,“朕等你许久。”
宁乐把头垂得更低,“陛下。”
“唤朕二郎如何?”我生了几分矫情的心思,想起母后便是唤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