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相济
悠悠醒转时,已不知人世几许,只觉得身体里那种空落落的痛楚无处不在,好像身心肺腑都空了一般。
甄嬛的手无力地垂落一边,似被温暖的手心紧紧地握住。她勉力想睁开眼来动一动身子,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沉重得一动也动不了。
她眼皮微微一动,勉强掀开一条缝隙,便见得人影幢幢,似是有人欢喜地叫嚷:“贵妃娘娘醒了”
好吵。
甄嬛锁紧了眉,随即感到有参汤的温热从口中缓缓流入漫至喉腔、胸臆,仿佛为她注入了一星半点力气。她极力睁开眼,双眸却似闭合了太久,只觉得日光刺眼,几乎要刺穿眼睛。
晴光寂寂,慵懒散落,玄凌的声音在耳边惊喜响起:“嬛嬛,你终于醒了!”
终于醒了么?
槿汐和沐黛流朱眼睛哭得如核桃一般,乌压压的宫人们守候在床边,甄嬛却只看向玄凌焦虑而疲惫的脸,随即,昏迷前他的最后一句话如潮水般无比清晰地向她涌来,让她只觉从骨髓里透出冰冷的寒气来。
一团团的迷雾包裹着她,她嗅到空气里有未曾散去的血腥气,同时腹中的空虚亦逼得人心发慌。
她不傻,看这情景,早已猜出了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却仍不肯相信地喑哑出声:“我的……孩子……还在么?”
玄凌的面孔因焦灼而失神,而这其中还有一丝痛悔之情隐隐浮现,被她看得分明。听见甄嬛的问话,敬和夫人已悄悄背转身去拭泪,然后她看到玄凌痛苦地垂下脸去,低声道:“嬛嬛,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还会有——意思是,现在没有了。
耳畔有如洪钟大响,击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奢望。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来,奋力地在小腹上几近疯狂地摸索着,倏忽间已泪流满面——她此刻方知,原来知道孩子可能会失去,和真正失去这个孩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玄凌见之痛惜,紧紧地抱住了她不让她再动弹,敬和夫人也心痛地上前按住她的手,劝道:“贵妃!贵妃!孩子已经没有了,你要节哀。”她把稍稍大些的予泽和聆欢推到甄嬛面前,极力劝慰:“你瞧,你还有二殿下和四殿下,有聆欢和蕴欢,你要为了孩子们,珍重自己啊!”
予泽和聆欢都到了懂事的年纪了,此刻强忍着不敢在她面前哭泣,只是一径往她怀里缩,敬和夫人怕她再被孩子们冲撞,忙哄着两个孩子轻点。一时间,柔仪殿内乱作一团。
过了许久,甄嬛似乎也折腾累了,虚弱地伏在玄凌怀里低泣。玄凌抱得那么紧,连她的骨头都要被硌碎了,似乎要凭此来发泄与她一样失去孩子的伤心。
可是……甄嬛失态地咬上玄凌的肩膀,放声痛哭。
玄凌一声未吭,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忏悔:“嬛嬛,是朕不好,是朕不该在观武台饮宴,以致你被人暗害……”
暗害?
甄嬛闻言猛地一惊,迷迷茫茫地抬头看向眉庄。沉默许久的眉庄这才得以上前,抚一抚她的后背,带了三分恨意道:“是那日的旋覆花汤中被人下了极重的寒凉之物,才导致你滑胎。幸好没有伤及根本,有温太医妙手回春,你只需好好静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旋覆……花汤?”甄嬛狐疑地看看眉庄,又望向玄凌:“那不是皇后……”
“正是。”眉庄不顾玄凌的阴冷神色,点了点头。她忽然庄重地向玄凌行了一个大礼,含泪进言:“皇嗣枉死,莞贵妃亦是玉体受损,实堪痛惜。罪魁祸首身居高位,却恶行昭昭,还请皇上秉公处治,给莞贵妃一个公道,也让皇嗣不至于含恨九泉之下!”
玄凌一语不发,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山雨欲来前阴沉的天色,良久方道:“皇后心肠歹毒,残害皇嗣,朕已经下旨将她禁足昭阳殿,待罪证查明后依律处置……太后卧病,就不需去回了。”他凝视着甄嬛,缓缓道:“嬛嬛,你要好好修养,万不要为这些事费神。”
不是这样的。
甄嬛明白,或许在场众人多数也都明白,皇后是聪明人,即便要害死她的孩子也不会在自己送去的旋覆花汤中下手,更何况此时她也并非身处绝境。以玄凌的智谋多疑,更不会草率从事,他既如此,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这件事背后,与他有关。
然而无论如何,此刻甄嬛不容自己多想,只是伏在玄凌胸前无声地啜泣着。她知道现在自己的精力不足以去思考玄凌在这件事中究竟充当着怎么样的角色,更不愿去揣测他的动机。
艳阳秋暖,却似有无限的凄楚荒凉迫人而来,无穷无尽的伤心哽在喉间,恨不能尽情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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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甄嬛已能起身下地。太后终究还是闻及此事,大惊不已,然而细细查问下去,皇后自然难以洗去嫌疑,毕竟送来旋覆花汤的就是剪秋,皇后的陪嫁侍女。那些寒凉之物的来由亦被查清,皆是精通医理的皇后所调制,物证就在皇后宫中的药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