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理六宫
至夜,重华宫丝竹管弦之声热闹非凡。红纱飞扬,玻璃闪耀,彩灯舞动,香风不绝,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
虚悬十余年的四妃之首,一朝迎来主人,便是如斯的惹人艳羡。
举目望向下首的高位嫔妃,眉庄正远远举杯向她微笑,端平夫人、敬妃等皆是甄嬛盟友,胡婕妤纵然有孕得宠却不过是病弱之身,祥嫔早已失宠,连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许观礼,那些新人更不足惧。
众人眼中的她,真真是韶华胜极了。
她瞥一眼玄凌,掩袖痛饮一杯。乾元朝后宫时至今日,早已不是皇后独大的天下了。有趣的事,她入宫这些年,其实从未和皇后翻脸过,亦不曾有什么事,是皇后在明面上与她发生了争执龃龉。可似乎人人都明白,她与皇后已成犄角之势,鹿死谁手,尚不知定数如何。
或许后廷斗争便是如此,什么贤后贤妃,宫闱和睦,都是哄人的。日子久了,身份有变,自自然然地就会走到对立面去,拼一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忽然漫出了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唯有在这样血色迷蒙的尔虞我诈里,在透不过气的无尽斗争中,她才能生出一种“活着”的感知。
如是思索间,她侧首,殷勤地也为玄凌斟上一杯酒。
此前繁重冗长的典礼让她甚是疲惫,不过玄凌却极为喜欢重华宫的华灯夜宴,至戌牌时分仍旧兴致不减。仗着自己在玄凌身边无人敢置喙,她便微微侧歪在座上,槿汐也贴心地为她安置了鹅羽软垫在腰后,让她可以自在地扫视在场众人。
只可惜底下嫔妃并没有玄凌这样的好精神和甄嬛这样的好运气。端平夫人是一向精力不佳的,早告罪回去了;胡婕妤有孕,又不屑于俯就她,酒过三巡就称身体不适告退;尽管今日也是予涣、灼灼的百日,但太后却一改以往含饴弄孙之情,除遣孙姑姑道贺外,一面未露,对外只是称怕过了病气。
不过这样也好,今日没有太后妨碍,反而方便行事。
她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眉目寥寥,想这满殿盛装丽服的韶华女子,无论心底是否愿意,面上都是笑靥如花、顾盼生辉,明媚胜过几许上林春光。而她与玄凌并肩同席,又何尝不是仿佛佳偶天成。
时候差不多了。
她悄悄目视槿汐,后者会意,趁四下无人留意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徐婉仪眼尖,与她相视一笑,恰恰舞姬一舞既成,遂起身含情举杯斟向玄凌,柔声道:“郎情似酒热,妾谊如丝柔,酒热有时冷,丝柔无断绝。今日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嫔妾但愿皇上待贵妃娘娘之心亦如丝柔无断绝,且请皇上饮尽此杯。”
她这话说得讨喜别致,玄凌尽兴之至也不深究,如何不允。
虽是有意为之,但徐婉仪眼中的歆羡之情是难以掩饰的。其实在许多宫妃眼中,甄嬛和玄凌都是一对难得的璧人,可徐婉仪不知道,此时紫奥城中的这个人对她再好,也错过了她的心还曾经跳动的时刻。
玄凌错过了真正的她,她错过了心无所属的玄凌。因此这一世,周玄凌和甄嬛之间都只能是貌合神离的无限遗憾了。
当然,与所谓情深似海的清河王相比,玄凌对朱柔则的情深不悔更像是一个笑话。
“婉仪所言甚合朕心。”连饮三杯后,玄凌大大方方执起甄嬛的手,一扬脸向李长吩咐道:“传旨,晋徐婉仪为容华。”
徐氏微微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微红了脸叩首道:“谢皇上隆恩。”
亏得是胡婕妤不在,否则怕是要恨得咬牙切齿了。她这个孩子其实怀得有些得不偿失,在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急切地有孕,在甄嬛的龙凤胎之后,这个即将诞生的帝姬并不能让她更进一步——若非顾及晋康翁主颜面,胡婕妤离一宫主位还远得很。
徐容华谢恩毕,恰恰内务府总管姜忠敏领着一队内监进殿,陪笑向玄凌回禀:“回皇上,您吩咐给贵妃娘娘定制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只因之前皇后娘娘有衣物在内务府缝补,奴才先时顺路去凤仪宫回话,耽搁了时辰,还望皇上恕罪。”
“什么事要紧,还要朕来教你吗?”玄凌皱了皱眉,瞥了皇后一眼,忍气道:“罢了,先将贵妃的衣服呈上来吧。”
姜忠敏忙不迭地道声遵旨,亲自捧了盛着华裙的红木盒上前,甄嬛回玄凌以浅笑,先谢了恩,这才仔细看向盒中。这件七彩缂丝广袖流仙裙,乃漳州进贡的泉纱制成,薄如蝉翼,裙摆摇曳而不堆垛,更可贵是其间夹杂了金丝银线,在满殿光辉里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玄凌朗朗而笑:“《海物异名记》所言:泉女所织绡,细薄如蝉翼,名蝉纱。漳州泉纱虽不比蜀锦名贵,却也难得,若是嬛嬛能着此纱一舞,便也不枉了。”
甄嬛美目盼兮,盈盈一笑:“皇上费心了,臣妾感念万分。既非仪典所用,便也不急于一时。皇上实在无需责怪姜总管。”她又扫了一眼皇后,“况且,皇后娘娘向来崇尚节俭,想来是要紧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