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情缘（1）

宋兮云原本正闭着眼调息打坐，听了这话，长长的羽睫忽地颤了颤，如同蝶翼扇舞。

“你，会说话了？”

虽然方才这话说得并不利索，可至少说明，他会说话了。

自捡到他以来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话。

理论上，一小半元神的身体太过虚弱，是不会开启灵智，更不会说话的，现下这般，大略是因为雪莲灵力太盛，补过了头，这才能勉强让他开口。

她歪头摸了摸少年的脑袋，笑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那我就和你说道说道，我与你啊，正是双世情缘呢。第一世，第一世……”

罢了，第一世就不谈了，她死在了二人互通心意的不久后，也不知道后来小黑龙是因为个什么缘故而亡，才在万年后有了如今的转世。仔细想来，未免有些悲戚。

“咳咳，不说第一世了，说说我们的今世吧，来，边走边说，”宋兮云拉起少年的手，踏步往前而去，“你知道这一世我怎么跟你相见的嘛？我仔细地跟你说啊……”

……

初见，仙界夜宴。

他赠了她一颗蟠桃、一株桃花。

那个时候，她是颐兰仙子的小徒弟，第一次来到这样庄重的场合，因为地位不够，只能站在一旁默默侍奉。

可她那时尚在修炼，未曾得道飞升，更没完全修得什么辟谷之术，肚子饿得咕咕叫，偏生宴会上所摆之物都是用来观赏的，多为清气所化，压根儿不能入口。

百无聊赖之际，她一边抱怨师父怎么突然就开始炼自己的辟谷之术，一边开始闭眼幻想，想象自己正在吃烤鹅和烧鸭。

正在这时，忽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她微微转头，便见一个灰衣少年递来一个蟠桃。

“你……”

“那个，那个，我刚刚看你站在这儿，好像有些要晕倒了，便寻了这个蟠桃给你，多少能垫垫肚子。”灰衣少年讲起话来，两朵红云悄咪咪地爬上了他的脸颊，他挠了挠头，似是有几分羞怯。

甫一见那张脸，她便觉脑中响过了一道惊雷，心口处也不知为何，如火烧般疼痛。

此情此景，倒像是，他们早就认识似的。

而且，她似乎亏欠了他。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勉强压下那份疼痛，没多解释自己只是闭眼幻象，并不是要晕倒，只一面接过蟠桃，一面眯眼笑道：“真是多谢你啦！”

“还没问小公子姓甚名谁，来自……”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那灰衣少年已经转头走了。

这少年，是不是很内向，很怕与人交谈啊？

她无可奈何地转身，结果刚吃一口，却见少年又折返回来，手中握着一枝桃花。

“那个，那个，姑娘，我方才见你，觉得，觉得，你，你与我记忆中一位故人很像，”少年似乎是第一次跟一个生人说这样多的话，不免显出几分紧张来，连带着声音都颤了颤，但他仍是抿了抿唇，仿若鼓足勇气般地，继续道，“就，就想着把这株桃花给你，你若喜欢，就，就收下……”

她捻过花枝，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少年红着一张脸跑开了。

宴席上，各路仙官觥筹交错，师父替她引荐一二，她表面顺从，却实则无心管顾，只在袖中捻着花枝，暗暗回想起方才的那个灰衣少年，口中盈荡着蟠桃的香甜。

再见，师父应劫。

她悟道飞升，位列仙班之时，亦是师父灰飞烟灭之日。

虽然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师父已经活了很大的岁数，已经到了必须要应劫的年纪，身为天命星君应当要看淡生死，可心里，总止不住地难受。

毕竟，颐兰仙子虽然看上去有几分不靠谱，可对她这个徒弟，真是实打实地好。

师父坐化时，默默叹了口气，仰天道：“云凰姐姐，我，报恩了……”

也就是在那时，她忽然间想起了前世的一切，太多记忆涌入，脑中“嗡”得一下，如同炸开来一般。

她头痛欲裂，蹲在地上难受得站不起身，身后的金彩翅膀却在一瞬间展开，如同天边的晚霞。

刹那间，一只金色神鸟冲破云霄，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

这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她飞升了，位列仙班，成了新的天命星君。

可她很难过，不仅因为师父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刻，更是因为，她的飞升之日，是师父的忌日。

仙界众人都跑来恭贺，可没有人在意颐兰仙子的逝去，因为，在他们眼里，仙人坐化乃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早该看淡。

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众人的祝贺，在人潮散去后喝得酩酊大醉。

师父平日里多受敬重，可如今身死，却只有自己一人吊唁，怎么想怎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