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湘甜，过来帮我捶捶腰。”

秋甜说话时正窝在沙发上吸烟，跟前的留声机里正放着唱片，她染着红丹蔻的手就像藤蔓一样长长地搭在留声机旁边，白皙生嫩得像是湖里新挖冲净的藕。

难得今晚她也没客与顾湘厢在一处。两人眼下住一间屋宇，但因着各有各忙的时候，也少有遇上个碰头在一处说话的时候。

“——事倒不少。”顾湘厢原本坐在妆奁前拆发卷，听了秋甜唤声便过来。这些日子她已变了副样子，初时还是青涩的学生样子，如今已染唇抹脸描眉画眼看不出半点学生气了。

“呦，嫌我事多，那你去同李妈妈说，再换了谁跟你住去。”眼见顾湘厢过来，秋甜才收了收穿着玻璃丝袜的腿给她腾出个地方来。待顾湘厢按起来她便闭上了眼睛，“——你倒也是奇，刚来时挨了几顿打都不服软，怎么突然转性认命了？让鸨子娘夸得西边住着的两个开不了张的眼睛都发青了。”

“你还不知道？不是你劝的话吗？”顾湘厢没抬眼，手底下却掐了一把秋甜的软肉，“我安分了，你倒不乐意了？乐见我挨饿挨打不是？”

“哎哟，皮都要叫你掐下来了。”顾湘厢没使大劲，秋甜却故意高声嚷着转了身。顾湘厢一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秋甜压倒了。

秋甜摁着顾湘厢的手腕，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还是思量着跑呢吧？”

“呦，叫你晓得了，那你跟李妈妈说去呀，看她是信谁。”顾湘厢毫不慌张，也直直的望向秋甜，学着她的腔调回话。

秋甜知道顾湘厢嘴上也厉害，轻轻啐了她一口才又趴转回原来的地方。顾湘厢面不改色，从秋甜腰间取下绢子揩了脸直接扔到了秋甜头上。秋甜也并不再动作，任由顾湘厢接着帮她按了腰，好半天才又问了一句：“你识字……会写信不会……”

“你不是说我是学生妹子吗？怎么还问这个？”

“那就是会写……会写金字吗……黄金的金……”

“——人字，下面一个玉字。”

“这我知道……秋天的秋呢……”

“考我学问来了？秋是火烧禾苗。”

“‘连’字呢……”

“莲花的莲？”

“不是……是水的那个‘连’……秋天的水……”

是涟漪的“涟”字，顾湘厢反应过来。可等她要答话时，秋甜已经闭上了眼睛。

顾湘厢轻轻起身，从炕上拽下一床软被拢住秋甜的身体，才又坐回妆奁边。

这些日子她唯一确信的便是秋甜确实是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掉以轻心。这儿的人混迹太久，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除了自己没有可依靠的人。

顾湘厢拆下头上最后一个发卷，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把镜子打碎，可她知道自己不能。

因为难以遏制的情绪上涌，她很快低下头来。

因为怕嚎出声音，于是她从腰间取下了喷了洋香水的手绢塞进了嘴里。那股浓郁的化学香料带来的辛香苦涩窜上鼻腔，引来一阵阵的眩晕和干呕。

新新的绢子被她的口涎湿成一团却不敢吐出来，因为外面还有龟公守着。

再过几个时辰太阳便会带来一个新黎明，但对顾湘厢来说，她的世界，才刚刚进入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