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本
纵使御医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即使皇帝亦不见得有多例外。
王皇后一垂首,细密的金流苏在鬓畔颤荡,极轻极微,如同她此刻难以被人察觉的失态,待再扬脸时,已然平复如初,音容款款。
“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此次却是明确,她直直望向魏霆,
“不敢,”魏霆眸光垂下,眼底一片平静,“臣愿闻其详。”
“来日……本宫想去送他一程,以全了这段夫妻情分。”
寥寥数语,她却咬得艰难困苦,仿佛字字涩口一般,只为求得此生再见那人一面。
魏霆面色不改,只是躬身淡淡答道:“此为常情,理所应当,娘娘谈何不情之请。”
“理所当然吗?”
王皇后笑了笑,深深望着魏霆:“其实本宫一直有个疑问,你为何笃定,他就是错的?”
王皇后口中的“他”,所指何人,此时自是不言而喻。
商昆闻言,觉出中宫隐有诘问之意,不由面色青青白白,目光一掠,方发觉女官殷容不知何时已然退出,他了连忙行礼致意,便径自回避开去。
魏霆言行举止一派恭敬,回道:“圣上所思所想,自是无误,只是他的所做所为错了。”
“哪怕抛开我……抛开广陵林氏一案来看,圣上也是错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很出乎王皇后的预料。
“何以见得?”
魏霆斟酌片刻,沉吟着道:“娘娘既出身陈阳王氏,想必兖州于娘娘而言自是分外熟悉的。”
王皇后点点头,道:“不错。”
“臣便以娘娘的家乡兖州为参照,兖州其下共设八郡,皆是人口大郡,再以八郡之首的山阳郡为例,山阳郡又下辖四县,而山阳郡境内,可堪真正大世家者,独陈阳王氏一家。”
“敢问娘娘,倘若陈阳王氏开仓,倾尽全家,是否能供一县吃用一年,供四县吃用一月,供阖郡吃用一天?”
王皇后想也不想便摇头,眼底亦随之漫上不解。
“放眼整个兖州,这样的世家多了也凑不成双,”魏霆继续徐徐说道,“都道世家富庶殷实,倘若举世豪强三十一,皆被圣上逐一攻破,又能收回多少粮田?”
农桑者,国之本也,王皇后虽为深宫妇人,到底也是国母襟怀,与养尊处优、只知享乐的普通后妃不可同一而论,是以魏霆略一点拨,她便能通晓其意。
“按你的意思,此举……便如同开库赈灾,可解一时燃眉之急,时日一久,终归治标不治本,无论世家盘剥搜刮有无,百姓依旧困于饥厄?”
“所以……根本在于粮地多少,而不在簪缨世家?”
魏霆轻轻颔首应和:“娘娘高见。”
王皇后如有所悟,喃喃自语着:“若粮食不够多,就需开垦更多的田,若要开荒,则需要更多农人出力,可人一多,粮食更加不够吃了……
魏霆逐字逐句地听,愈听下去,愈发觉得眼前的妇人眼界实在难得,所谓一国之母,的确实至名归。
“但这些民间桑稼之事,圣上身在高位,他不会看见。”
“你说的在理,”王皇后只得苦笑,颔首认可,“不知要破这盘死局,可有真正的解法?”
“要害在于,如何做到不开荒,不增户,也能产出足够的粮食。”
王皇后一怔:“……兴水利?”
“……娘娘说的是。”
这回轮到魏霆一怔,“近年年情不好,北镇多旱,南乡多涝,储水灌溉的确重要。”
谈及这些,魏霆眼底闪烁透出一些不同于往日淡漠情愫的异样光亮。
“除此之外,还有农人使的器具,流传的技艺,适宜的农时,精择的良种,当然,包括打压各地盘踞的豪强世族,北境就是前车之鉴。”
莫非北境秋收大乱,被他暗中加以利用,推波助澜,相助瑞王成事,又岂能顺风顺水,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