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医院作为收纳病患的人员密集区,承担着救死扶伤的重任,我知道医院电网的稳定性不容置疑,所以停电的那几十秒钟,我并没有太紧张,只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安抚程漾并要她静静等待。
“姐姐。”
房间外嘈杂声渐起,房间里,手机手电筒那一簇灯光只照亮我们的周围,我听见程漾在喊我。
“嗯?”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弯腰应她。
“你帮我一个忙……”
程漾的话在兵兵的雨声里不是很分明,但是我都记下了。
“姐姐?”
我刚要起身,程漾又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
“你靠近一点。”
我靠近了点。然后,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擦着我的唇滑了过去。
我愣了一下。
“嘀”的一声,房间重新亮了起来,各个设备接续运转,短短的几十秒已经结束了。
我去看程漾,人已经埋进了被子,于是我关掉手电筒的灯,抬脚离开了病房。
走到楼下大厅口,我看着由声势浩大的雨珠构成的水幕,有些出神地想:医生一定要让病人信赖自己,可医生,能让自己的病人依赖自己吗?
胸闷的感觉在加剧,有一种不认识的感受在胸口横冲直撞,但却得不到疏解。
我忽然有些悲哀,是对我自己的。
撑开伞,我走入雨幕。
小孩子啊,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正常的。
往后几天,我没再去巡房,本来这些事情都会有护士做的,只是我之前,想要更负责任、更认真一点罢了。
程漾拜托我的事,我一直都记得,可是我一拖再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10月16日下午,程漾晕倒,被送进icu等待手术,她没有家人,只有委托人。
我站在icu病房外,用了很久的那根按动笔被我按到失去弹性。
由于程漾情况的复杂性,手术的风险并不低,即便是国内顶级的神外专家来做,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
我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站在icu的病房外,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二十六年来的人生里,从来都只有接受。
主动的被迫的、情愿的不情愿的、钱老先生和许小姐……
所有我无法疏解的情绪,在隔着那扇icu的门,在同一时刻爆发出来,可我,都无能为力!
每当我偶尔找不到眼镜却又忙到精疲力尽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发誓要在找回来它后就摔碎那该死的东西,就好像我所有的无能为力无瑕顾及都是因为这个眼镜,它框死了我框死了我所有的可能性。
我可以忍受枯燥的知识点,可以忍耐母亲对我一日高过一日的要求,也可以忍下所有的无人在意与望尘莫及,但我不能忍受,我的自我与母亲之间反抗二十余年的唯一所得竟然终究还是要失去。
程漾,她像水里的月亮,只要我不触碰,她易碎,但她不会碎,她仍旧很美。
走廊上的墙硬到好像能硌得人生疼,我隐约间好像仍能听到某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程漾跟我说过的话,她说:
「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承认,有些人她可能表面上会给人一种迟钝又冷漠的感觉,但多数情况下我们之所以作会出这样的评断,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走进她们的心,可我曾经尝试过一次,而那个人,她其实有着广袤而自由的灵魂,有着纯粹而坚定的理想,她是一个……温暖又美好的人。」
她说完后转而看向我,清澈的眼神像粼粼波光的贝加尔湖面,而我的心,在那一瞬,绝不可遏地轻颤了一下。
…
我回到家。
“妈,这一次,算我求你的。”
我放下筷子,把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我放下所有内敛的自尊和无声的挣扎,我任平情绪在胸口声嘶力竭地怒吼,我只是望着母亲的背影,我要竭尽全力地抓住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帮我,我明天就可以回学校学习,我发誓,你一定能收到我被KLIT录取的消息。”我顿了顿,觉得嗓子有点涩:“但是,我只修精神病学与心理学,这样……可以吗?”
而母亲一直环手背对着我,良久良久地,所以等她回过头看我的时候,我的身体都已经有些僵了。
此后无论多久,我都永远深刻地记得,她那时候终于转过身来看我时的眼神究竟有多复杂。
复杂到……我每回想一次,都能从中得到一种全新的理解。
她说:“你去收拾东西吧。”
我点了点头,转身回房间,一晚上没有再出去。
第二天,我马不停蹄地跑去程漾跟我说的地方,把她请我帮忙做的事情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