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re is my tomorrow

没人会比西里尔更讨厌自己这具遭遇污染的身体。他总为孤单地流眼泪哭，为疼痛流眼泪，更多的时候只为流眼泪而流泪。这个害羞、内向的生物自此不愿亲吻任何人，封闭、沉默迅速取代了原本便为数不多的活力与生机。

啊，原谅他吧，这只安静、胆小的动物虽说并不是个爱说漂亮话的机灵鬼，可还是会本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那时候，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和希尔维娅·阿斯特利待在一起。他是如此重视她，那是他的朋友、伙伴。也许，他对她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羞怯而不安、但尚不足以被称为爱情的异性之爱……然而，此般的柔情却被过早地掐灭于那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里。希尔维娅死在那儿了，像一只被子弹击中的鸟儿。如果他能再敏锐些，把希尔维娅保护得更小心些，没准……

他开始乞求上帝开恩，恳求祂的恩准，求祂让他变得疯癫、健忘。然而每天醒来，他依旧神智清醒地望着这个绝望而残忍的世界。

西里尔并不想变成一具不会思考的躯壳。躯壳不能读书、写字，但又的确是不会品尝痛苦的——这使他有些左右为难。最后，他觉得还是变成躯壳更好，它会代替他向那些贪得无厌的年长者屈服、认罪、堕落。至少，再也不会疲倦、疼痛了。

后来，他有了他亲爱的小米佳。比起憎恶与复仇，他更想重新成为一位恪尽职守的好哥哥。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恐惧侵蚀了他的头脑，使他保持理性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他不得不与自己的噩梦缠斗，恨当年的愿望竟然姗姗来迟地成为了现实。

变疯莫非也是死亡的前兆之一吗？可西里尔并不记得医书上有这样的说法。可他的确已经嗅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的味道。他看着自己的生命如何快速流失，像是手心里捧着的一把细沙。起初他还稍微有些惊讶，但也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西里尔从来算不上无理取闹，今年却极其罕见地闹了脾气，非要把自己的命运与所谓“樱桃花”挂钩……因为不出意外，他应该活不到下一个春天来临。

但那也未必就是坏事。

那一天，军官好言劝慰，叫他过来给自己弹钢琴。发怒的西里尔却拾起了沉重的灭火器，亲手终结了那架昂贵的钢琴。

"Du spinnst（德语：你这个疯子）!"

“ 西里尔，你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我砸的钢琴是我一分钱一分钱攒下来的，你少管闲事！”

带着你所谓的真爱，下地狱吧，恶魔。我宁可砸了它，也不要给你弹什么歌颂爱情的曲子——去他妈的狗屁爱情，你的爱把我的一生都毁了……！

我是那么孤单、那么寂寞、那么痛苦……你却只想着向我索取，要剥削那少得可怜的所谓“青春”……我没有选择的机会，没有！

西里尔哽咽了，念着德语，像疯子一样冲着上校粗鲁地大喊大叫。那嗓音既不孤傲，也不稳重，更毫无风度可言。但是好吧，那砸烂钢琴的果断身姿居然还挺英勇、挺火辣。

雅各布远远地望着他，喟叹着，饶有兴致地抽着烟。

“西里尔，这大约就是所谓的青春的光明。”

“青春的光明？你竟然也知道我曾拥有所谓的青春！悉听尊便，上校！我苟且偷安活了这么多年，还能有什么折磨是真正忍不下来的？”

西里尔忽然停止了发火，扔掉灭火器，呆呆地望着他损毁的钢琴，像美梦破灭的赌徒望着一塌糊涂的牌桌……他本不会这样的。但现在，他除了像精神病患者一样无助地自虐，什么都做不了。

明明他已经很勤奋了，从来不曾偷奸耍滑，可却依旧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一样，再怎么努力，都逃不出这只小小的脆弱的玻璃瓶……

“努力没有改变我的厄运。您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然后侮辱我的尸体……上校。”他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只要您想，索性杀了我吧。要是您真的那么喜欢我，不妨做个IX类冰恋者，抱紧我、使用我。如果它变得很脏，很破，在你面前腐烂生蛆了，你就把它轻蔑地丢进焚烧炉，就像烧掉一件穿破的衣服……”

西里尔又掉眼泪了。仅看他的口型，雅各布辨认出了一个模糊的“我恨你，我也恨我自己”……这只食人血肉的豺狼仍再耐心等待着，一旦他的小军医不流眼泪了，他就要扑上去，将血肉脂膏吞噬殆尽。

……天啊，西里尔，西里尔。不要再哭了，你的亲人们在天有灵，见到这幅场景，准会为你难过的。

他的双手重又空空如也，既没能为死去的友人手刃仇敌，也没有保护好他弱小的弟弟。人生也不过是一场滑稽而荒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