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信纸被贺澈端端正正地摆在案桌上，显然摆放的人也是个颇为注重细节的人，因此那张纸也在桌子上，服服帖帖的。

薛岁安就是这样顺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就朝那纸看过去了。

那纸却还不像是普通的纸，光是那亮眼的一片红，便下意识地就让薛岁安心头一紧。转而又一眼瞧见了那纸的边缘，竟还勾勒了细细的金粉的花纹，她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究竟是如何的模样。

只觉得那金灿灿的粉，在她案桌那盏小小的烛火下，闪闪发光。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念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贺澈……在写婚书。

“你……”

薛岁安却还没曾弄清楚他的一席行为动作，一句“你”也在口中徘徊良久，竟最后还是没能问出了缘由。最后堪堪只冒出了一字，便被贺澈给打断了去。

屋内寂寥，方才除却了贺澈在案桌上，拿着笔在那金纸婚书上工工整整写下字据的沙沙声音，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贺澈闻言后就那样抬起头来看她，就着烛火摇曳，他眼中的薛窈窈，似乎若隐若现，似乎虚无缥缈，让贺澈觉得，他要是再慢一点点，就快要再抓不着他的薛窈窈了。

他就那样看着女娘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那细长柳叶一般的眉，似乎还因为疑惑而不得疏解。一双眼睛中，星光流闪，却更让他觉得流星易逝。

而他是注定要追逐那流星的人。

他等不及了。

他要快一点。

哪怕……他的行为不如想象中的风光雅致。

哪怕，此时此刻他只能违着心，用了参杂满了利益的言语来对女娘提及此事。

贺澈的眼中似乎在那短短的一瞬之间，迅速阅尽了从前过往云烟。究竟是从何，他的心里便早已被那个或许善良或许不那么善良，或许风光或许满身狼狈的薛窈窈给填补满了。

是她早已不记得的，那年她在江宁的街头给过一个可怜的小乞丐一口吃的。是她在等待未婚夫时，好心地给过在庭中淋雨的谁一把伞。是他看见她笑时，一双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流光溢彩都要将他心中一片黑暗全部照亮。还是当他看见她最后挺了一口气，硬撑着那口气，也要护着神兵武器的图纸，哪怕是被全天下追杀，哪怕是被所有人背叛，她心中也自有一腔热血和大义。

纵使她的生命最后一刻，窈窈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在气息快要断绝的那一个时刻，却还在好心地提醒了他，提醒他擦去脸角被污血沾染皮肤。

而自上一世中少了她之后，他便发了魔一般。

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年听了崔亦宸同老师之言，借用假死脱身，从此隐在了暗处，远在天边，却不知他的女娘正在一片水深火热中艰难求生。

而他最后带了兵一路杀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窈窈在他怀中去了，从此世间再无薛窈窈。

那么他便只能让那些苛待了她的人、那些企图伤害她的人，都一一地替她偿命。

之后数年，他便屠尽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血洗了那片金碧辉煌的皇城。

他犹记得那日，他领了西北大军直逼皇城之下时。大军逼近城门，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看似牢固十分的大门给撞开了。

偌大城门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尽职尽责守卫皇城的羽林军，却给他们留了空空一个城门。原该在此处当值的羽林军，早就卷了铺盖跑人。而那群居住在高大宫殿里面的、金贵的皇族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竟都还纷纷想卷了金银财宝都逃去。

那一刻的丞相大人，心中是落寞的。他不忍心相信，薛窈窈之前选择守护的那个国家，竟是如此狼狈与窝囊。

他为薛窈窈不值。

更是没那样的好心，更是不可能放过这群皇族，给他们一条苟且偷生的生路。

凭什么，他的窈窈被尘封在冰冷的泥土里。

这群人不配。

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贺澈疯了。是杀疯了，也是想念疯了。

他好想薛窈窈。哪怕他们没有什么交集，哪怕薛窈窈眼中从来没有过他。他都好想好想薛窈窈。

只要她还在那，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

他便默认了，有个一身光明的人，在陪着他。

陪着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贺澈血洗皇城那日，滚烫的殷红的血顺着宫殿前面那长长的台阶一级级的流下，血流成河。而他就站在那一片血泊中，目光呆滞地看着天空。

崔亦宸拉不住他，薛长意也拉不住他，哪怕是他此生最敬重的老师，也劝说不了他分毫。

他疯了，贺澈疯了。

那也是世人替他打上魔头标签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