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日子不好过(一)
蔺国公夫人向来自诩月下仙人座下一等结绳吏,平生最大爱好就是替人说亲。随着年岁渐长,挨家挨户跑起来没有年轻时轻便,索性将自家京郊一处庄林辟出,命能工巧匠仔细雕磨,弄得古拙又不失堂皇。好园子光自家看也没什么意思,遂诚邀京中贵子贵女前来游玩。春季赏花会,夏季品果会,秋季螃蟹会,冬季听雪会,实则都是相亲会。
“二公子还没定亲吗?”一家夫人问道。
“他天天念叨什么先立业再成家,一提这个就恼,我也懒得理了。”国公夫人摆摆手:“随他去吧,都来看看我这花,这是那混小子托人弄来的,还算有点良心。”
这边国公夫人还美滋滋得听着各家主母夸儿子孝顺,六角大红茶花鲜妍绝伦,便见管家婆子一脸急色,匆匆进来向各家太太行礼,陪笑道:“东南中荆园里,一位小爷和一位小姐拌起嘴来了,夫人去前头劝劝吧。”
这婆子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一路跟着走南闯北也是见过风雨的,现下来这里求援,必是场面控制不住了。
国公夫人看着周围人笑道:“我就说还是年轻好,有说有闹的。不像咱们,一天到头死气沉沉,见了太阳就干等月亮。咱们去看看这次又为的个什么彩头。”说着饮了口茶,不急不慢向门外走去。
因来的各家公子小姐都是背后有真人佛祖的,各家主母也犯嘀咕,生怕是自己带出来的孩子酿了事。见国公夫人起身,忙跟着一道去,看看是不是自家祖宗惹的祸。
中荆园里,里里外外站满了各家小姐公子,正中一男一女吵得正厉害。
男孩约莫十五六岁,身着华贵,腰间白玉价值连城,面庞清秀却因气恼染了薄红,带着醉意怒道:“曾凝许她就是个庶女!我乃堂堂永安侯世子,她凭什么与我相配!”
此言一出,在场无不哗然。永安侯府子嗣不兴,老侯爷侯夫人等了二十年才从姨娘肚子里盼来了展业这个带把的,立刻记在侯夫人名下,自小娇宠,别家嫡子也比不上自不必说。
虽说嫡庶有别,但大庭广众之下嘲笑他人出身可以说是十分轻狂的举动了。展业此言一出,在场庶子庶女脸上都挂不住了。
对面的女孩更小,虽比展业矮了一个头,却气势非凡,仰面讥笑道:“我姐姐文采斐然,梁书令都夸我姐姐文书一等,倒是你个草包,拿什么跟她比!还笑我姐姐,你又是什么正经公子吗?!”
女孩话音未落,便被远处一清脆女声匆忙喝住:“阿桢!”
此言一出,大家都向音源处望去,只见几位女子缓步而来,为首的一身着鹅黄杭绸月华裙,头梳飞仙髻,阳光下肌肤白腻如鹅脂。环视众人后,又把目光盯在女孩身上,羽玉眉下一双黑白分明如烟含水的杏目满是怒色,琼鼻微微透着汗珠,耳上金累丝镶松石宝葫芦耳环颤动不已。
“好好地,又闹什么?”女子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樱唇微启:“母亲正在找你,还不快随我过去。”说着便要带妹妹离开这是非地。
“曾二小姐。”展业曾见过曾凝许,虽也知刚才失言,但此刻已到这步田地,不如索性把话说开。遂不顾身旁好友阻拦,仗着三分酒意,上前微幅一礼:“我心中已有属意之人,对二小姐并无私情,更不要提问名纳吉之事,都是旁人胡乱猜测。方才得罪之处还请二小姐体谅。”
阿凝也只是听婢女来说了一二,自己也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本想速速揭过,却不想眼前浪子如此无礼,忍下羞恼,抬眉冷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今日赏花,我与小侯爷自始至终不在一处,便是之前也会面甚少,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不知小侯爷此番所言为何。若说嫁娶婚配,亦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母亲在家并未提过半个字,不知小侯爷是听了谁的胡话,竟在这里当着众人向我讨要说法。”
此话一出展业与其好友都不自在起来。事情源头是阿凝在皇家内眷春宴上作答贵妃题目,洋洋洒洒千字闺阁赋看得在场者无不叫好。侯爷夫人亦是重文之人,想着自家儿子笔墨上不上进,如能有个厉害媳妇也可帮着约束一二。
曾凝许虽是庶女,但其祖母自幼养在前朝老太妃身边,故祖父状元及第,虽去世较早但也收了好几把万民伞。父亲现任礼部员外郎,嫡母出身南郡名门广陵张氏,嫡兄十六岁便中解元,前途无量,也算世代簪缨。
且曾凝许容貌一等,性情温良,与人和善,京中贵女无不称赞,也算良配。便想托相好人家再帮着细细打听。
该是某家主母在家中说起时被儿子听了去,今日合在一处便来打趣展业,拱手便是“恭喜世兄,不日将迎娶曾家二小姐。”
展业原有青梅,情谊甚笃,本在一处喂鱼,一听展业好友戏弄当即翻了醋坛,拂袖而走。展业只听好友说了个七八,二两黄汤下肚便开始胡言乱语。碰巧遇着曾府嫡三小姐曾桢许,性子刚烈,见有人诋毁自家姐姐当即对峙起来。实则是曾府上下无一人知道此事,阿凝此番实属无妄之灾。
展业被呛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