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

杜美君家中。

兰相宜喝完了最后一口水，起身告辞。

她没有理会屋内哼哼唧唧的奉义浩，倒暗自有些佩服他的生命力。然后又向杜美君说再见，看她衰老得判若两人的样子，心情有些复杂。

杜美君远远站着目送，忽然想起什么，让兰相宜等等，转身进屋去了。

不由自主地，兰相宜心中一软。这是一种迅速而奇妙的反应，是不讲道理的生理层面的反应，让她在这潮湿寒凉的房间里忽然暖了起来。她看向毛阿黎，示意他把手上的文件袋装回包里。

很快，杜美君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张卡，远远一扔。卡片轻轻打在兰相宜蕴着笑意的脸上，轻轻落地，发出轻轻的响声。

“卡里是你这些年打的钱。我说过，我不会要你的烂钱，别叫我重复说。”

兰相宜看着她的嘴冷酷地开开合合，用冷酷的语气说出冷酷的话。

刚刚燃起的暖意瞬间无影无踪。

原来她没有变过。就算容颜变化，她这个人是没有变的，甚至她对自己女儿的厌恶都没有丝毫减少。

兰相宜轻轻叹了口气，摆出轻松的表情，向毛阿黎伸出手，拿到质地粗糙的文件袋。

“妈妈，这么多年，叔叔连一个褥疮都没有长过，您一定很费心尽力地在照顾吧？记得吗？爸爸在的时候，连水果都不舍得让您洗。”

“我乐意！你走！不要再来了！”

兰相宜站在昏暗的玄关，语气也变得幽幽的：“我有个朋友，他爸爸很贪心，不仅害人，还惦记着拿人家的身故保险金。”

杜美君脸色一变，张口欲言，兰相宜没给她插话的机会，继续说：“我爸爸也死得蹊跷啊，怎么你们去旅行前正好买了保险？可笑我小时候还觉得是妈妈偏爱爸爸，只给爸爸买保险。”

“胡说什么！”杜美君尖叫起来，“滚出我家！”

兰相宜冷笑：“急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亲手杀了爸爸。”

她把文件袋扔到杜美君脚前，接着说：“虽然没找到你们害死爸爸的直接证据，但是我找到了别的有意思的东西。你还不知道吧？奉义浩也给你买了保险哦。”

杜美君愣住，慢慢低头看向静静摊在地上的牛皮纸袋。

“长大之后，我见的变态多了，渐渐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甚至试着去理解你。可是啊，你恐惧的事，好像还是发生了呢。要不是奉义浩被权镇宇打到偏瘫，你可能早就死了。”兰相宜推开门，风一下灌进这间臭气熏天的屋子。

她回头，轻声问：“妈妈，你这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呀？”

门关上了。兰相宜冥冥中有种感觉，这是最后一次和生下自己的女人见面。她很想哭，心肝都戚戚地颤了起来，可眼眶干干的。

“你没事吧？脸色很差。”

兰相宜仰脸对毛阿黎笑了笑，说：“这附近有一家小吃店很好吃，不知道还开着没。我们去大吃一顿吧！还要拍照馋馋柳老板。”

毛阿黎也笑了，开口却说：“三点钟方向，那辆黑色的车，从早上就跟着我们了。”

兰相宜神色如常，说：“吃完我们再去见个小朋友。”

所谓的小朋友，正是崔老师的女儿姜贤。当初姜元的网吧确实红火了几年，后来越来越不景气。姜贤早早肄业，把网吧弄成了什么“年轻人的第三空间”，保留了网咖业务，增加了街机、主机游戏和桌游业务，还另有咖啡业务线。这么个四不像的店，不知走了什么运，越开越大，真成了当地年轻人的第三空间。

兰相宜一早就知道姜贤的活动，在她需要资金的时候主动叫人给她送去。即使兰相宜说过不必还钱，姜贤也在自己设置的一年期限内执意还了钱，当时兰相宜只觉得她意外地干练。而此时此刻，当她真的站在这栋赛博朋克装修风格的五层小楼前时，不禁感慨那个小妹妹简直是了不起。

“欢迎光临X SPACE！”前台的女孩弹簧一样跳起来打招呼。

兰相宜已经三十多岁，乍一进入喧闹的年轻人快乐乡还有点不习惯。

“姐姐！！”

兰相宜循声抬头，只见三楼有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女孩在疯狂招手，上半身完全探出了护栏。

“小贤，别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啊！”

十八年未见，她的模样已经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但是兰相宜有点高兴，因为崔老师的女儿，姜贤，长成了能那样灿烂笑着的女孩子。

她侧头对毛阿黎小声说：“金圭时那边差不多要结束了就联系我。”

毛阿黎点头离开。

姜贤风风火火从楼梯冲下来，飞扑进兰相宜怀里，小狗一样用头蹭她。

“为什么才来看我啊姐姐！”

兰相宜摸摸她的头，说：“对不起，小贤，姐姐有很多事要做，让你久等了。”

姜贤抬起头，笑容灿烂得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