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因为能身处寺中，她并不介意枯燥的拉弓练习，甚至于很乐意。

无论是作为消磨时间的道具，还是驱魔的仪式性动作。

弓被认为具有驱魔的效力，据说只是弹响弓弦，就能趋避邪祟。

“只拉弓的话还不够，”百目鬼遥笑着蹲下，与她视线齐平，“试试射箭吧。”

自斜面打起，她缓缓引弓。

已经很久未曾想起，记忆与竹木一起噼啵作响。

她循着记忆中的动作张弓。

寺院中有棵年份很久的江户彼岸樱，雪片般的花瓣被风带进道场，在安置霞的的安土旁积成一潭，有如未化的春雪般。

百目鬼遥在仿佛落雪的春日中引弓。

弓具店的庭院并无樱树，常青的针叶松木在春日阳光中轻轻摇晃。

下降。

缓缓地下降。

两只手臂同时下拉，双侧肩背的肌肉维持平衡。

安静得刺骨，仿佛听得见落雪的声音。

涂有笔粉的弽产生摩擦，规律地因逐渐绷紧的弓弦发出声音。

喀。

喀。

喀。

二阶堂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响。

不一样。他想。

弓弦与手套摩擦的规律声响源自射法的一种，名为「悬解」。

“不悬解的射手也有很多，”茂幸仿佛若有所思，“患上早气却还是能够悬解吗？”

眼下卧病在床的射手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难得。不过听上去，她的早气应该也快好了。应该是特地借用悬解的声音调整自己的射姿，有意控制「会」的时长。”

“能够做出悬解的高中生很少见，”茂幸道，“怪不得你会对她好奇，永亮。”

他当时顿了一下：“……一般吧。只是有点在意早气的事而已。”

原本是这样的。

对弓道的兴奋早就开始消退，浑浊的情感又能持续到何时。只是靠着复仇的愿望延迟到现在。

本该是这样。

但他不知为何攥起手，仿佛忘记呼吸般，死死盯住已逐渐拉至圆满的弓。

为什么，不一样？

和之前的射完全不同。

缭乱的、如风如火混扫而过的惊雷销声匿迹。

换来结冰的湖，雪白的马，仿佛落雪的白夜，吸尽一切声响，白得熠熠生辉。

凝视过久便会盲眼不可视，可除此之外视线已容不下其它。

缓缓地、缓缓地下压。

直至手臂与身体形成一道十字，响一分不差地停住。

好。二阶堂心下一叹。

右手勾住弓弦，因与张力制衡而微微抖动。

控制着手臂肌肉的力度，响的视线与满弓平行。

早该想到的。

白蝉那夜的月光，早该使她想起的。

弓的握把染上体温，传来丝丝暖意。

仿佛竹弓嗡鸣，弓音慰藉于她。

左手稳稳抵住弓把，长弓挡住半边霞的。

眼前的半边，与遮住的半边，拼出完整的答案。

开始射箭的原因。

怎么会忘记呢？

紧绷的手臂在与力的无声对抗间寻得分秒的平衡，捉住那转瞬即逝的秩序！

箭出。

震得落雪的寺檐落下一捧清雪，惊走枝头栖鸟。

刺破阴翳中窥伺的妖魔，撕开被故意忽略不见的过往。

来自过去的箭矢，刺进眼前的的心。

——砰。

一箭中的泛起余波，仿佛梵钟作响。

邪祟尽去，眼耳明清。

即为「破魔」。

仿佛着了雾的玻璃终被擦亮，脑海中模糊的记忆缓缓浮现。

矢的尾羽与靶心重叠，一如很久以前，她第一次中箭那般。

·

仿佛终于记起呼吸，贪婪地吞吸空气。

……哈。

二阶堂抚上额头，眼睛因眩晕而闭起。

左手的指尖轻轻颤动，下意识地，几乎想要握弓一般。

哪怕闭上眼，的前的景象也在眼前反复回放。

全神贯注的身体松懈下来，染上淡淡的疲惫感。

不该看的。他张开眼睛，倒映出天空迷茫的蓝色。

不看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夺去思考。

多么蛮不讲理的箭。

所当无不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