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
天上下起大雨,骑马回东宫的时候,李公公正立在朱红的大门外撑着一把油纸伞,手里还拿着一把。
谢念知道这是谁为自己备下的,他低下头从李公公手里接过的那把伞的时候,天上的雨像尖锐的刀,在手里撑开后又化成绵密的情,落在伞面上。
谢念得偿所愿,立在了乾清宫门外。
鞋袜湿透,他于是带着这些软绵湿润的情跨过门槛,几乎是触及屋内景象的同时,谢念就看见了张怀仁的背影。
他不愿意去看,但是就像他说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但直到他垂下眼睑跪在一地狼籍的地板上,张怀仁也没有回头。
谢念心里有些酸涩,如此这些他早就料到,而今张怀仁恨他,也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是他不懂装懂推开了张怀仁,是他活该。
“谢念。”
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手里握着本奏折走至他面前,谢念的视野里于是出现了金黄的衣角。
“东宫的——谢大人?”
闻言,谢念跪匐在地上,声音恭恭敬敬:“皇上折煞。”
“裴守说,此次粮草一案,他还听命于你?”
“回皇上,”谢念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是。”
“是?”
皇帝的眼神从张怀仁身上掠过,显然因太子在东宫里养着幕僚——谢念这个幕僚——而动怒,但此时有更为重要的事,皇帝于是按下不表。
“臣斗胆,”徐庶对着皇帝行礼,皇帝给了个默许的眼神,“如此说来,东宫那五万两银子是这位谢大人安排人送回宫中的?”
“是。”
谢念不反驳,他听见耳边传来张怀仁轻微的叹息声。
徐庶没料到谢念这几日这么大的动作,到头来却被如此轻易便被自己闹得满盘皆输,他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松了下来:“皇上,如此说来,高宫与此人多年来不止一次利益往来,近年国库亏空,想来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正此时,门外有亲卫求见,谢念只听得一阵轻甲磕碰,接着陌生的声音响起:“回禀皇上,东宫里查出官银两百万两。”
徐庶忽而提高了音调,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皇上,这……怎么会……
“太子贪污,此乃重罪啊!”
“请陛下严惩!”
谢念抬起头,正巧对上皇帝一双眼睛盯着张怀仁。
别这么看着他。
谢念心里想着,嘴上还是恭敬的开口:“陛下,不止裴大人查案听命于我,东宫的大小事宜也由臣在掌管。”
说完,谢念从怀里掏出那份让裴守写下的“白纸黑字”,还有让张怀仁亲笔官盖的授权书。
接着他看见皇帝扭过头来,那双眼睛像是一盏灯笼骤然贴在脸边,让他无处遁形。
一切都按预料的进行,谢念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是在春日的草地上奔跑,身体轻飘飘地飘出了乾清宫。
他听见自己坚定地说:“高宫此次贪污银子十万两,五万入了东宫,还有五万两陛下难道不想知道在哪吗?”
“还有五万两此刻应该到了诸位大臣的后院。”
“臣要弹劾当朝中书令——徐庶,贪污受贿。”
大殿上寂静了一刻,皇帝讥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弹劾?”
“臣是不够格,”谢念说着从怀里掏出另一本奏折,他将两张宣纸和这本奏折高举过头顶,“但此处有八名大臣的联名上书,此中列举了徐庶、诸位大臣以及……”
“臣自己,这三年来贪污的罪行。”
“陛下,如此臣够格了吗。”
“一派胡言!”
徐庶盯着那本奏折,面上愠怒,说出的话又急又快,带着颤音。
皇帝伴着徐庶的火气三两步走至他面前,沉声道:“你是说,要给朕三件东西。”
“一本奏折上列举了徐庶连带着这八位大臣,还有——你,三年来贪污国库的罪证。”
“一张裴守写给你的——证明他此案完全听命于你。”
“一张太子写给你的——证明东宫国库你管了三年。”
做得滴水不漏。
张怀仁终于去看谢念,看着他不卑不亢地对上皇帝的眼睛,看着他头上鹰形的发簪在光下反着光,好像发出了唳叫。
他跪在那处,明明是隆冬的雪松,但是张怀仁不觉得。
他看见少时的谢念瘫坐在地上,眼泪像窗外的雨,冰冷又绵延。
“摘得干净。”皇帝背过手说。
他在说谢念把太子从这诸多事里摘得干干净净。
是啊,摘得干干净净。
谢念笑了,笑浅浅地挂在嘴角。
皇帝冷哼一声:“来人!高宫呢,几个时辰了,还未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