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芒种-杀人诛心
屋外阴雨绵绵,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低气压压抑得茶楼顶层寂静不已。
白萧难耐地换了个方向翘二郎腿,弯起的手指关节摩挲嘴唇。他习惯在床边等待朝浥醒来,但实在不习惯慆濛双眸猩红,深海般的眼底搅动翻涌痛意,生欲的光忽明忽暗,像极了那年的朝浥。
白萧打开手机,瞥眼时间又按灭,不自在地抖了抖腿,听见一声沉重的呼吸,跟着低语“慆濛”。
白萧心一抖,对把自家老板出卖个干净这种事情仍心有余悸,他前倾身体,热切问道:“感觉怎么样,慆濛刚走,被催着回柏辉市救人了,现在估计在飞机上,等会打电话跟他说你醒了,噢……对,慆濛什么都知道了。”
朝浥咳嗽两声,捂着胸口坐起身,头发凌乱,双眼微眯闪过一丝大梦初醒的迷茫,白萧的话也没有让他立即清醒过来——这要是能瞒住,就有鬼了。他瞪了一眼白萧以作假威胁,嗓音沙哑:“知道了,我睡多久了?”
“……两天。”,白萧犹豫答道。朝浥这次恢复得很快,慆濛乘飞机抵达时朝浥的身体已经恢复颜色。
“才两天?不会吧,我感觉我倒在床边的时候都快死了。”,朝浥伸了个懒腰,接过白萧递来的手机,目光一凝,迟迟没有按亮屏幕。
“怎么了?”,白萧见朝浥对着手机愣神,且眉头越皱越紧,不由心里打鼓。
朝浥心脏的钝痛感骤然无存,向来三病四痛的身体从未如此轻松畅快,像刚刚在深池里泡完又受一阵凉爽的竹林微风。
这微风越来越大,吹皱朝浥仅有的安定,甚至觉得快速传播信息的手机会给他当头一棒。
“茶楼对我禁锢好像消失了,我感到全身都是我自己的,九百年来我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朝浥掌心一翻,一簇炯亮的金光冲出掌心,映亮整间房屋。
白萧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艰涩地说:“是不是天谴快结束了,所以师尊对你的约束也结束了?”
朝浥手指收拢,猛地按开手机,推送一栏上只有一条慆濛发的信息:医院有急事,大概三点四十落地,你醒了给我打电话。句子最后是一个逗号,朝浥已经想象到慆濛把骂他、疼他的话写了删,删了又写的样子。
朝浥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现在是三点零一,他利索翻下床,眼神如鹰隼般凌厉:“我去找酆都要慆濛的命运本子,倒要看看还剩多少的债要还。”
朝浥隐了神格,混在熙熙攘攘的鬼群里,一路无阻地来到正殿。
作为神使,本该大大方方地走进地府的,看生死轮回,品人间疾苦,但朝浥习惯了混在鬼群里,一如六百年来的作风:顶着虚弱的□□和残缺的魂魄,强撑着跟在一群新鬼里,之前走过漫长的黄泉路,小心翼翼地躲过孟婆泰媪的汤,又走进茫茫的轮回路,如今直直走进阎罗殿。
“神……神使?”,阎罗殿秦广王震惊过后,匆忙低下头恭恭敬敬作揖,作为老鬼,他对九百年前地府万魂归地的惨象还记忆犹新。
九百年前,十几万残缺不全的鬼魂霎那涌入地府,他们尚未融化的眼睛里充斥着惊惧与恐慌。地府调了一半的鬼官,翻烂了生死簿才找齐这些人的命数,还好鬼官是鬼,不然光是查找和纂改的活儿能让他们都瞎掉。整个地府整整收拾了一个月,才将残缺的灵魂补好,磨掉他们的记忆,投入轮回。
最后一个新鬼喝完孟婆汤,奈何桥边的泰媪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正当她要收拾摊子回家的时候,只听身后传来拖沓的“擦擦”脚步声。
泰媪看了这鬼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气哄哄地叫来了负责修补魂魄的鬼,看看他们的豆腐渣工程。
一个浑身是洞的魂魄佝偻着身子立在奈何桥底,浓郁的黑气在他的周边快速打转,甚至有的黑气穿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洞口,引得那魂魄止不住地打颤。
十大阴帅鬼差一眼认出来天谴的痕迹,就像九百多年前的唐姓新鬼一样,那唐姓新鬼受不了天谴钉入魂魄的痛,求鬼差,求判官司,求十殿阎王殿,最后酆都大帝免了他入世遭遣的责罚,择了朝浥神使的诅咒,让唐翌在地府留下来,为新进的残缺魂魄提供新生的魂魄碎渣。
地府忙着收拾的这一个月,他也没能闲着,不断生长出新的魂魄,不断被割掉补给新鬼,要不是他的喉咙早被取走,这地府里可要更聒噪一层。
阴帅鬼差不会过问一个应该受天谴的魂魄的,但他们十分好奇泰媪面前的魂魄,浑浑的黑气里竟然渗着丝丝金色,纷纷感叹还有人用这种古老又残忍的术法来护着这个要遭天谴的魂魄,怪不得他能坚持到走完黄泉路,走到奈何桥。
“这不对啊,魂里留金的,怕只有……”,先反应过来的鬼王虽话说一半,但懂得都懂。
“赶紧向上禀明吧,这事太大了。”,夜游巡使接话。
“还请泰媪向阎王殿说明。”,牛头恭敬地作了个揖,后面的鬼差纷纷抱手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