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
殷红已经想好了,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她主打的就是一个脱敏疗法,毕竟很多事情并不会有真正得到原谅的那天,但至少当事人可以看得更开一点。
不得不说,哑巴这十多年牢不是白坐的,先是撞了个全鬼,然后被告知朝夕相处的鬼就是自己曾经喜欢的人,已经死去的人,世界观一下受到这样的冲击,还是能静下心来跟她交流,多成熟的表现。
殷红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线头,想着自己还要做点什么,哑巴突然停了下来,对她比道:
你走吧。
完全没想交流啊!
殷红有些埋怨他,她才夸奖完就被拆台。
哑巴见书页突然无风自动,知道她还没走,又叹了一口气,比划道:
你本来就该走了,不是吗?
殷红愣了一瞬间,一下子泄了气,她不知道哑巴说的走是哪个走,可其实不管是哪个走,她都该离开了。
是啊,她该走了,秋天的时候,她就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她从来没告诉过哑巴这件事,所以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做铺垫,她让他明白他们终会分别,她让他有机会得知真相,再给他时间消化真相,也让他能够对她释怀。
说起来还挺会安排的,殷红可满意自己的规划了,她要是不会规划,哪能一天干两份工还有空找哑巴玩呢。
“走之前——走之前,还可以求个心安。”
殷红在他耳边又道,见他又下意识颤抖了一瞬,还刻意放轻了语调,毕竟空气突然出声是挺吓人。
“你有什么想做的,比如想多吃个鸡腿,想给监友两拳,想用电视放个鬼片啥的,我一并帮你做了。”
哑巴看向一侧:听起来不像是你要走,倒像是我快要不行了。
“多不吉利啊。”
殷红表示否定:“信我,你人挺好的,肯定能长命百岁。”
哑巴实在无法从一个短命鬼身上找到长命百岁的信念感,每跟现在逐渐开始放飞自我的殷红聊两句,他感觉自己胸口都梗得慌。
也因此,殷红的脱敏疗法并没有特别奏效,她也理解,新仇旧恨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过去的事,她要是个简单的恶人,哑巴可能还好受些,偏偏她之前也算是帮过他的朋友,而站在他的立场,他是没有办法简单说出原谅这两个字的。
殷红不指望他原谅,她还担心他要是能原谅她,是不是某天也会原谅卢文仲,那可太惊悚了,她求一个原谅,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苛求他。
秋天快到了,她会在死去那天迎来离开的日子,离开代表着什么,殷红不知道,但她现在有些理解监狱长说的那种解脱的感觉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离开就是解脱。
哑巴一到秋天就开始咳嗽,这两年症状格外严重,夏天都没见好,秋天又开始加重,他每次一咳嗽,殷红总是隐隐有种他马上就能下来见她的感觉,而有天发生的事情也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那段时间据说是领导要来视察,监狱破天荒地组织监狱里会点篮球的犯人来训练训练打打球赛,哑巴别看看着瘦,早年那也是靠干架过日子的,能抗事,最重要聋哑人打球非常具有宣传性,于是他被选中上去打球。
今天天热,太阳很晒,其实不太适合来阳间,更不适合跑户外来傻站着,但殷红还是来了,因为她也想看打球。
殷红不懂球,她单纯想看球进框,特别是哑巴这队的球进框,人有了倾向,看球赛也会变得有趣起来,哪怕根本不懂球。
比赛很激烈,体育这东西吧,就是有时候虽然不太明白规则,但还是会跟着场上的人激动,旁观者都那么激动了,球员自然是更容易上头了,特别这里头能上场的都是青壮年罪犯,那可真就是不服就干,殷红就找个凉快地躲太阳的功夫,那边球场的人不知怎的,突然就从一个一个变成了一簇一簇和一坨一坨。
场面的激烈换了一个维度,别说慌张的狱警,这给她一个鬼都整懵了,殷红不关心那些人,第一时间先找哑巴的身影,哑巴还比较好,不在那一坨一坨中——他夹在两个人中间,竟然在劝架?
哑巴半掩在队友身前,一手拦着对面的人,一手摘下了助听器,用简单的手势示意两方冷静。
成熟男人果然懂得用更理智的方式解决问题,殷红点点头。
对面是一个两米的大高个球员,正气头上,怎么看哑巴怎么不顺眼,不耐烦地吼道:“滚开,在这比比划划什么呢?”
“吼什么?跟人哑巴比嗓门大?”
哑巴的队友冷嘲热讽道:“我给你翻译一下,他的意思是,跟你交流还用废话?”
大高个瞬间怒了,身体一倾,突然狠狠对着哑巴胸口一撞,哑巴猝不及防,被撞得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直接咳出一口血。
殷红拳头瞬间硬了,反应过来的狱警们也开始维持秩序——
“别打了!再让我看见谁动手直接关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