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6 信愚

陆庚笑道：“道长以为，世间真有仙人？”

褚赋尘不明白为何他有此疑问，飞升之人虽然稀少，但并非没有，若是凡人祈愿，仙官得知自会回应：“这是何意？”

“我只是在想，世上若是真有神仙，怎会放任苍生疾苦？若真有，只怕也是群心胸狭隘，无德无能之辈。”

褚赋尘叹气，觉得这话也不算错，可他身为仙官，不得不申辩道：“天下人何其之多，若是人人皆靠求神拜佛，不思进取，岂非乱套？”

“或许如此吧，”六爷指了指天，“道长若是真想找些线索，不妨趁现在天黑，在镇上四处找找。死在沙漠中的人那么多，一到晚上，整条街都是鬼哭狼嚎，什么品种的脏东西都有，比如说……”他边说边剥开一颗糖荔枝串，放进嘴里舔去糖衣，突然抬起头，一双眼晶亮晶亮的，“你听，有人来了。”

深巷尽头燃起无数火把，人头攒动，高低起伏的黑影被橘色的火光投射到墙上。

褚赋尘背靠在阴影里，借着火光，看清黑影的身份。

其中一个男人满脸络腮胡，正是胡班主。他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谄媚笑容，同他说话的中年女人脸上布满黑色条纹，在火光中犹如鬼魅跳动。

这不就是青女观的那个神婆么。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小道姑，穿着清一色的天青道袍，浩浩荡荡地进了不远处胡家班的院子。

褚赋尘点了点人群，问：“这是在做什么？”

六爷睨了他一眼：“青女庙的老神婆都来了，当然是请神下凡除祟咯。”

褚赋尘：“胡闹，戏院里根本没有邪祟。”

六爷摇头：“道长此言差矣，疑心易生暗鬼，只要心里觉得有，哪里都是邪祟。”

褚赋尘：“成佛易、入魔难，邪祟也并非一朝一夕练成。”

六爷突然歪头，笑容明快：“道长，你想知道这个镇子的秘密吗？”

戏院的墙边又种了一排桑树，两人爬上墙头，借着树丛做掩护。

“爬树爬得这么顺，以前没少干这事吧。”六爷暗嘲道。

褚赋尘没有回话，紧盯着下方院内。

院子里被火光照得跟白天似的，盖了红布的大供桌上摆着各种瓜果蔬菜。大花脸的尪姨盘腿坐在桌正中，手作莲花指，指尖捻着根小金锤，两腿间倒扣着个白色的钵，这个材质让他不由想到六爷制服蚕神用的那根尺骨。

几个小道姑扎开马步围在供桌边，手里拿着各种驱邪法器，有些他是认识的，桃木剑、八卦镜、墨斗、清心铃，但更多他却从未见过。

这种场面肯定不常见，胡家班众人都跑出来凑热闹，乌泱泱的全是人。

六爷扫视人群，冷笑道：“蠢货。”

褚赋尘一惊：“什么？”

六爷：“这帮人都是蠢货，连别人买命的钱都敢用。”

闻言，褚赋尘仔细看向围观的人群。这些人他白天也见过，那时看着都是正常人，现下不知道是不是火的缘故，众人脸上皆蒙着黑气。奇怪的是，胡家班上下都围聚在这，却唯独没有看到凤娘。

“咚咚——咚咚——”端坐的尪姨左手做出立掌礼佛的手势，右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钵底，几个小道姑保持着马步的姿势，身体和腿仿佛黏住，步伐僵硬，左边抬起、放下，右边抬起、放下，一步一顿地围绕着供桌走。

请神明下凡除恶的方法叫做扶乩，正统门派通常会请正神，或者飞升的祖师，请神的方法也大不相同，褚赋尘在做衡尧仙尊的时候曾应俗门弟子所求下去过几次，但从未近距离观看过这种仪式。

凡间请神皆得沐浴熏香，开坛诵经，如此邪乎，请来的真是神吗？

“青女娘娘～来赐福咧～”尪姨嚎起一嗓，音色凄厉，周遭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大气不敢出。

她敲击碗底，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尖，时而嘶哑时而高亢：“月儿刚过山岗～家家大门常面开，狐魅遁，鬼邪逃，谷子花开压弯了腰啊、芝麻开花节节开～仙家来了我知道，不要吵来不要闹，一请菩萨二请佛，仨请狐奶四请黄～”（1）

火盆里的符纸越烧越旺，火光几乎冲到人脸上。

褚赋尘突然觉得头顶有点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嗓子眼里堵了什么东西，干呕几声，竟然吐出一嘴黄毛。

周围的世界如同漩涡，中心的尪姨的面色越来越红，发癫似的舞动着四肢，整个供桌都在颤抖，整个身体变成饺子陷似的红色肉泥，鲜血从眼眶里涌出，原本浑浊的白色眼球飞速萎缩，最后整个消失不见。她发癫似的舞动着四肢，整个供桌都在颤抖，瓜果咕噜噜滚落在地上，变成红彤彤还在蠕动的肉疙瘩。

褚赋尘心里咯噔一下，不是鬼气，但的的确确感觉到什么东西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念咒声还在继续，只是变得尖利刺耳，所有音节像是被打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