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春
轻退下,片刻后,平春复又扣门进来,手上拿着青翠竹筒,卷好的画盛在筒内。
许玉闲坐把玩,不经意间竟看到一副新卷,她轻轻展开,不禁笑了,杭右睡意方才上涌,笔直地坐在旁边,眼皮却不听使唤地打起了架,他歪过头去看,朦胧地笑道:“这是许兄你,画得挺俊,有心了。”说罢,定定地瞪了会儿眼,再次力不能支地歪倒,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许玉推门走了出来,夜深深,天意凉,偌大的馆阁只剩隐隐约约的呓语,人们挨不过长夜,纷纷睡了,只剩几盏悬挂的红纱灯笼依然亮着。许玉沿着围廊慢慢走着,走过墙角看灯的小僮,不曾惊醒他。
平春抱着枕头经过厨下,余光瞥见了楼上的人。
许玉认得那袭月白裙裾,她小声叫道:“平春。”平春在楼下立住,看她步下楼梯,朝自己走了过来。
平春福了福身:“公子。”
“这么晚,怎么不睡。”
平春笑道:“正要去睡。”
许玉看向她走出的房间,鼾声如雷,心下了然,便道:“不如随我去楼上,我想我与姑娘投缘。”
平春不置可否,低头跟上。她小心地看向许玉,许玉察觉她的目光,回头望向她,平春忙忙收回,许玉尽量走得潇潇洒洒。
平春抬眸,正看见她瘦削的侧脸,镀了些隐晦的红光。
“公子是……女子。”平春忖度道。
“不错。”
“公子来……”平春语意一顿,“姑娘来此玩乐也无妨。”
“说起来,我本是来寻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嗯……是相公吧。”
平春闻言,了然一笑,不再回话,却又听她说道:“你莫要见怪,觉得很荒唐吧。”
平春摇头笑道:“姑娘不知,我也常见女客。”
“是吗?”许玉笑道,“既是这样,我也不算不合时宜了。”“其实说起来,只要银子进了楼,也没什么有不合时宜了。”许玉扶上木门,回眸道:“进去吧。”
杭右睡得死,听不见动静,只在毯上四仰八叉横着,瞧着舒坦极了。
许玉让她尽管安睡,平春看了一眼,见她独自坐在案前,自己不敢妄动,她看着许玉的背影,迟疑道:“今日妾是伺候二位公子的,那小公子还在地上,您还……”许玉才站起,向走过来,“我也睡床。”伸手接过绣花枕头抛给了杭右,杭右的鼻翼触到香枕,自然而然抱了个满怀。两人熄了灯,一起并肩躺下,只拉了两层穿蝶蝉纱帐。平春睡意已过,倒是睡不着了,躺在里面,听着清浅呼吸,知道许玉大概也清醒着,只是阖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平春听身旁之人说道:“还不睡吗?”远方传来几声鸡鸣,再不睡,天要亮了。平春道:“不知怎的,竟睡不着。即便是遇见您这样清净随和的客人。”
许玉心中叹息。须臾,又听平春说道:“见到公子时,妾偷偷瞧了许久。”
许玉抿嘴轻笑,见她不再言语,便开口道:“你这没头没尾的,教我听了如何?”
“妾隐约瞧见了公子的女儿身。”平春想起白日,自己被这男装公子攥住,费了好大的目光,堪堪回过神来,心中也觉好笑。“妾亦见过女客,亦有闺中女孩随兄友来玩儿,新鲜劲儿藏不住,妾总愿意多看几眼的。”
许玉睁开了眼睛,想起平春抚琴的手素白修长,巧染丹蔻,自有一股婉约风流,大抵是书香爱意里养过的女儿。许玉安安静静躺着,虽不言语,心中到底泛了些许遗憾。
平春说了几句,盯着漆黑帐顶,直至渐渐透出青白,知道天果真要亮了,方才席卷了巨大的睡意。
昧爽时分,许玉坐了起来,悄悄下床,推门出去,走到天井,趁着夜色放出马,它的身量高大,立刻显得庭院狭小,许玉摸着马颈,附耳问道:“他在哪儿。”
谢易之走前灌了口茶,推窗,却撞见下面一人一马杵在院中,须臾,六目相对,他揉揉眼,吃了一惊,再看却又不见了。
窗外白杨的影子探了进来,杭右跌撞着从地上爬起,方便归来,看见同床共枕的两人,惊得半死。
几日后的黄昏,杭右同她杵在小茶楼,桌上碟子空着,茶水凉了,找来找去,望来望去,又傻又呆。
总觉得哪里不对。杭右说道:“自从被你蛊惑,我也总觉得世子就在此城,明明……”
许玉看向他,轻轻点头。
明明没有什么迹象,明明他都走了很久。“去岁他的陵墓上也生了草,守陵人不减反增,谁能相信他还活着?”许玉又替他斟了杯茶:“你相信了,确实不易。”杭右眉梢一动:“我只信三分。”杭右瞧她果真她万分不解:“这有什么不解,死就是死了,活着便是没死,我不会骗你。”
杭右垂下眼,“你知道吗?”
许玉一笑,欠得很。
“世子的母亲薨逝,就在去年的这个时节。我只是想,她老人家若能再见世子一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