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片树叶
他坐起身来,细细地打量她。
她看起来不过是十七八岁,正在上学的样子。
哦不对,他看过她的身份证,99年的,她现在该24岁了。
24,也该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好好坐办公室上班的人,她五官长得精致乖巧,偏偏眼睛里透着桀骜,像是班级里表面乖巧的坏学生,或是公司里能干翻领导的反骨仔。
唐瀚城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可她是女孩子,女孩子不是应该坐在办公室里讨论心仪的明星吗?或者像陆盈盈那样被家人保护的很好,追着自己喜欢的人到处跑。
他不懂,是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了扶叶这样的女孩子?
她来方城做什么?她身上还有那么好的功夫。唐瀚城从来没在哪个女孩子身上见过那么好的功夫。
她太奇怪了。
“喂,”女孩用手指捅捅他,唐瀚城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说着说着就在那看着自己发呆。
他缓过神来,握紧了她手腕,“你认识他们!”
扶叶忍着条件反射,没去反击他,只是认真地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唐立儒和宋芝是你父母吗?”
“是,唐立儒是我爸,宋芝是我妈。”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细细地打量他,“你和宋芝长得真像。”
怪不得昨天第一次见面,她就一直在看他。
“我出来前,你妈托我给你带个东西,我还想着之后要去罗县跑一趟的,既然你在,我直接给你好了。”
他仿佛大冬天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整个人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她皱了皱眉,“你这人怎么回事?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问。”她甩开他的手,揉揉手腕,又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不要了呀?你要是不要的话不如送给我呀……”
“我要。”他说。
“哦。”她悻悻地应了一声,拉开外套,从上衣内袋里拿出来一个布包来。
布包材质很旧了,呢料,是十年前最流行的黄褐色,那时候宋芝最喜欢的一件裤子就是这个颜色的。
袋子出乎意料的重,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系着的绳子,拉开口袋,伸手进去——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硬硬的,凉凉的,椭圆形,他只略顿了一下就把东西拿出来——
是粒种子。
也不是,是块玉石。一块做成种子形状的绿玉。
唐瀚城想到自己小学的时候经过一家杂货店,店门口的窗台上就摆着五六盆豆苗,叶子嫩嫩的,绿绿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店主看到了他,拿起其中一盆展示给他看:“弟弟,要买一盆吗?可以找找有没有你的姓!”
叶子展示在他面前,他才注意到,那叶子上有一部分颜色和旁的不一样,颜色更深,那深一点的颜色汇聚起来,组成了一个“许”。
店主又指了指身边的盒子,满满的黑绿色的豆子,印着各种各样的字:“5块钱一个,你选的什么字的种子,长出来的叶子上就会长什么字。”
那个时候他家刚刚经历了破产,宋芝用缺了食指的左手揉了揉他的头,对店主抱歉的笑笑,“我们下次再买。”
唐瀚城没吵没闹,任由宋芝拉走。
身后店主小声埋怨:“下次什么下次,没钱就没钱,还下次再买……”
听见这话,拉着他手的宋芝身体僵硬,却还是保持了她的风度,脸上挂着笑,走开了。
后来宋芝和唐立儒去做起了买玉的行当,家里情况渐渐好了,她给他买过很多次带字的豆子,但是他种的豆子从来都没发过芽。
他家破产前宋芝是个外科医生,她用科学给他做解释:那些字是被激光刻在种子的子叶上,但是这样一来种子就受伤了,自然就不容易长大了。
于是唐瀚城想清楚了,他只是运气不太好,总会挑到坏种子,他索性就不再种了。
但宋芝以为他受了挫折,还是每次出门看见有卖刻字的豆子的,都要给他买上几粒,直到她消失。
这玉石不知道是怎么雕刻的,浑然一体,最外层的种皮薄透,隐隐看得到里面绿色的嫩芽正在挣扎而出。
另一侧,刻了字,字很浅,不注意的话几乎摸不出,但被人用白漆又描了一遍,十分醒目,是两个字:“欢欢”。
那是他的小名,他初中起就不愿意他们这样叫他了,像是狗的名字。
他们惋惜又遗憾,他们希望他能过欢乐的一辈子,可是孩子大了,叛逆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愿意再单方面地接受他们的祝福。
“欢欢。”
他抬头看她,眼神复杂。
“宋芝跟我说,你看到这个东西会哭出来呢。”她伸出手把他的脸左右晃晃,遗憾地说:“她又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