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
薄暮低垂,平林笼烟,一串悠长的烟圈在余晖中凝聚,进而散开。
顾立成出神地看着那道渐渐逸散开的白色轨迹,左手拿出一支新烟按在将熄的烟头上。
一只手猛不防从他身后伸过来,想夺走那只将将燃起的烟。
顾立成毫不客气地用烟逼退那只手,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来人——路老大。
或者说,真正的路老大。
那人对他的防备不以为意,眼睛看着顾立成右肩上层层叠叠的纱布,关心道:“实在委屈你了,可惜我是丧家之犬,连支止疼针都没有。”
顾立成冷笑一声,并不接话,而是把烟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直到这支烟燃尽大半,他才嫌憎道:“丧家之犬还惦记着报复,不怕让人连皮扒了?我可没兴趣跟你陪葬。”
“你放心。”
路老大,不,阿龙安抚地笑笑。
“小孩子不懂事,打一顿就好了,他以为杀了我就能万事大吉,呵呵呵。”
顾立成看着这厮在那胸有成竹的阴阳怪气,唇线微抿,眉头拧成“川”字。伤势得不到治疗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神经,但他不敢放松哪怕一秒。
因为眼前人是他生平所见,绝无仅有的“好演员”。谁能想到,阴狠愚蠢,除了脑子什么都有的阿龙才是真正的路老大!
哑仆是他的人,丁伦也是他的人,台前的矮胖子不过是他的傀儡!
顾立成自诩几年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以为是靠着能力在悬崖上走钢丝,却不想,他双目之上,始终罩着厚厚的眼罩!
他是瞎子,是白鼠,是困在笼中的被观察对象,真正的毒蛇就那样大喇喇地盘踞在他身边,时刻窥伺,冷眼看他折腾。
那见血封喉的毒牙贴着他的喉咙,随时都能将他吞噬!
顾立成一想起这几年的时光,后背就止不住的冒凉风,深渊在侧,他却浑然不知,再回首,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是如何蒙着眼睛,走过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
但,他还活着,好在,他还活着。
一个半月前,路老大带着他们一行人,秘密来到临川。那时他才得知,江夏的表哥赵凯居然是这个贩毒集团培养的傀儡!
一切疑问都有了解释。
在那个初雪纷飞的下午,江家最后一位掌权人轰然倒下。
他们,不,走投无路的老鼠们,兴奋地,摩拳擦掌地来接手胜利果实。
但傀儡早已不满足当一只被操控的木偶——赵凯向临川当地警方举报了他们!
围剿来得猝不及防,顾立成几乎记不清那个疯狂慌乱的夜晚。
路老大当着他的面被一枪爆头,哑仆被打成筛子,丁伦在混乱中引爆□□,扑向疾驰而来的警车……满目血色中,他们就像秋后待收的稻草,一个接一个被卷进收割机。
显然这场行动并没有被他的上级知晓,因为他也成了重点标靶。
顾立成中了枪,和阿龙被困在一处钢卷的缝隙里,他不停流着血,感觉生命在飞速流逝。
枪火声撕裂夜空,属于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出不去了,连他也会死在这里。
阿龙觑着外面的形势,终于在愠怒中撕下愚钝鲁莽的面具,将被算计的怒火倾向濒死的顾立成,他奚落眼前这个傻/逼警察,笑对方自作聪明,作茧自缚。
顾立成震惊到整个人都空白了。
阿龙却还在喋喋不休,他说他早知道顾立成是个卧底。
他说这几年就是在逗他玩。
他说看着一个聪明人被他耍得团团转,那种快乐真是无以言表。
“一个警察,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手里,多好玩!哈哈哈哈哈!”他半是癫狂半是嘲弄地使劲拍顾立成的脸。
直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插入战场,强行救走阿龙。
阿龙的声音渐行渐远,顾立成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我会给你烧纸的!大哥!”
阿龙冲着那“尸体”遥遥嘲笑着最后一句,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蓝色的,水晶般的小星星在“尸体”指尖逸散浮动,莹莹生辉,明亮又梦幻。
蓝星!
生死一刻,顾立成拿出了最后的保命手段。
再次醒来,顾立成无比庆幸他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卡——他是犯了错的警察,是妄图在黑色世界重新有一番事业的野心家。
毒蛇在装模作样,他又何尝不是在“考察”对方?
如今,图穷匕见,他用江夏的礼物,吊住了贪心的驴子。
一个包装完好的药盒凌空飞来:“疼就打一针,别误事。”
顾立成看着药盒上尚未起封的医院标志,心脏不受控制得缩紧,他再一次真诚的后怕,还好,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