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
月影凄清,祝神回到庙中居所。
他走到紫檀木茶桌边,斟了一杯茶,对着寂静的四周轻声说:“出来吧。”
言毕,一道黑影落到了他面前。
“刚沏的。”
死神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并不喝,只是耸耸肩,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祝神不紧不慢地整理起台面,语调也很从容,“在你准备喝止抚礼的时候。”
“噢......”死神拖了尾音,调侃道,“原来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保护你的弟子?我就说嘛,一向躲清闲的祝神,怎会多管闲事。”
祝神不接他的茬,恢复了正色,“放心吧,我没有为难她。”
闻言,死神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笑答:“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果真吗?”
死神缄默片刻,祝神投来的目光又冰又烫,哪怕他全脸都隐在黑袍之中,也抵挡不了他能洞穿一切的视线。
他放下茶盏,这次,轮到他不接茬了。
于是他背过身,坐在竹椅上翘起了腿,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你当初的心软,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祝神并不恼,只端起他一口未动的茶,再次递到他手上,问:“多大?”
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死神就不住地摇头叹气,他放下腿,从椅子上坐直身体,手里握着的茶水也一饮而尽,全然一副大倒苦水的模样。
那日,与梵祝约定的期限一到,他便按事簿所载,寻到了独自一人的知秋。
本想趁梵祝不在,直接将知秋带去转生,哪成想,还是被半路杀出的梵咬金给追上了。
“祝神,你是知道我的,我做死神这么些年,最怕的不是亡灵逃跑,而是他们舍不下世间羁绊,每每哭得、喊得...直让我头发昏。”
祝神没接话,他接着说:“这凡人哭哭也就罢了,并不耽误我的工作。可偏偏我遇上的,是能唤风的流浪神......啧...你说,我要不想点儿对策,岂不是渎职?”
这幕情景上演的地点是祝神庙的上空,祝神当然也知晓,只是眼下看着死神急需倾诉的模样,也不好出声打断,任由他说下去。
“好在他品性不坏,没那些强取豪夺的手段,否则我也拿捏不准,能不能赶在最后时刻,让知秋投生到一处不错的人家。”
如果事情能到此结尾,那还称得上是一次“遵守承诺的交易”,可是......
自那以后,死神就发觉,不管自己今天收亡灵的地方有多远,他都感应到自己周围,始终有一股鬼鬼祟祟的能量。
若只是被尾随、被监工...他都能忍。
奈何这跟踪他的人也能唤风,且不会刹车,许多次导致他明明都到目的地了,还被抛出老远一段距离。
于是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再次重演,他直接换了一种通勤方式——步行。
“路程近就算了,关键这城东到城西,上百公里啊!我就靠着我这双腿......”
“那你告诉他了吗?”
祝神抿了一口茶水,轻声打断了死神的滔滔不绝。
窗外天光已破晓,死神铺垫了整晚,都没将最重要的问题点出来,眼看时间不多了,他只好直言。
死神收回激动地乱挥的手,靠回了椅背,语调蓦地低沉了下去,“我来,就是想听取你的意见。”
祝神垂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捻着指尖,良久,才反问道:“你觉得呢?”
对面迟迟没有声响,他唇角微扬,笑着说:“世人都说死神冷酷无情、惜字如金,怎么如今也有了这心软的一面?”
话音刚落,死神忽然起身,与他辞别,“祝神,这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我向来只认前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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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丢失的闹剧一结束,卜卜就回了自己的老巢——街尾暗巷。
她坐在靠墙的铁皮桶,有意无意地晃腿,举在眼前的右手捏着根白布条,借着头顶的几缕日光细细观察。
布条的触感很冰,无论在掌中捂多久都是冰的,虽薄薄一片,散发出的辉光却比天光还耀眼,煞有与日月争辉的气势。
“如此奇珍,也只有祝神舍得把它裁成衣服穿了。”
感慨一通,她便将布条放回了袖兜,思绪繁复,许多解不开的问题一窝蜂地涌进了脑中。
她焦躁地揪了两把头发,跃下铁皮桶,背起手,开始往巷口处踱步。
这是她惯常整理思绪的方式,头脑卡顿时,身体得动。
甚至有一次,她毫无察觉地走到一处荒山,弄得四处寻她的归黎哥哥哭笑不得,他说:“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法术都还没学会,就敢乱跑。”
可如今她有水灵珠傍身,最常待的地方却成了这条暗巷。
日光浮动,卜卜盯着自己的裙摆下,缓慢挪动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