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观
唐璃身子一顿。
她却承认得坦然:“是。”
宗暮非蹙紧了眉,他看着唐璃,却好像透过她,而看见了另一个住在他心底的影子:“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喜欢方恂什么?你是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唐璃却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你问我喜欢方公子哪一点,我也说不上来,好像世上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宗暮非不言,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但我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份心意,我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唐璃又道,神色间却没有太多失落和难过,“这天底下,能配得上方公子的,只有许姑娘;能配得上许姑娘的,也只有方公子。我远远没有……与方公子并肩,与许姑娘相提并论的资格。”
“你也……”宗暮非本想说,“你也很厉害”,可话音却似被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他们,能与彼此相称了。
他何尝与唐璃不同。他也同样,没有资格。
他静默了许久,又再次看向唐璃,她的眼睛映在月光下,仿佛光影脉脉,流淌着瑶池清波。他几乎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素来寡言的女子柔软的一面,她统领兵部与暗部,楼中大半暗杀任务都是她做的,她是黑夜里的刀,一如唐门那些优秀的杀手。
可即使是杀手,也总会爱上什么人。舒泠比唐璃厉害百倍千倍,最后不也留在了沈乾夕身边吗?
“宗大夫?”唐璃见宗暮非看着她似出了神,不由得唤道。
“啊,”宗暮非回过神,顿了顿,再度抬脚向前走去,“我只是在想,你心里不觉得难过吗?”
放不下,得不到,不觉得难过吗?
唐璃却摇摇头:“我知道,方公子不会对我生出其他感情,我也知道,我一时无法放下我的感情。我绝不会告诉他们,也绝不会打扰他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现在这样?”
“是,现在这样。方公子和许姑娘都将我当作朋友,当作栖归楼不可或缺的一员,当作他们最为信赖和倚重的人之一。能为方公子执刀,能报答许姑娘恩情,我于愿已足,即使有些难过,那也是我甘愿承受的。”
从前她孑然一身,在腐朽的沼泽中苦苦挣扎,是他们给了她光。她已有了光,她便不该再奢求更多。
她唯一怕的,是如今这一切也会化作泡影。若美梦分崩离析,她该如何在方公子和许姑娘之间做出抉择?
宗暮非又不说话了,他在前面寂静地走着,唐璃看不见他沉重如晦的表情。
为何所有人,都能如此坦然?
师父啊,您不是明明告诉我,医者遇人,要无问是非吗?不是明明告诉我,要舍弃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要舍弃一切虚妄之念吗?不是明明告诉我,生死离合,爱恨悲欢,皆为虚妄吗?
——可是他该如何放下?
旧年的噩梦夜夜缠绕着他,不得的眷恋日日折磨着他,为什么他就——放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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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翎竹进入书室,却先沉默了片时。方恂终于放下笔,站了起来。
“桂川县瘟疫横行,宗神医说要去一趟。”许翎竹开口,语气与往常无二,好像他们这几个月从未发生任何分歧,她不过是在平常的一日,来找他说一件平常的事。
“好,”方恂点头,神情比许翎竹还要平静,“那就去吧。”
许翎竹又道:“朝廷发了悬赏,我担心届时易州鱼龙混杂,宗神医一人不太安全,我也一起去。”
方恂微顿:“好。”
“楼中有你和唐璃,滕十二也在,应该不会有危险。”
“是,你们大约几日回来?”
许翎竹思忖片刻:“说不好。一来,要看瘟疫有多严重,是否蔓延到临近县镇,我不知道宗神医需要多久时间控制疫情;二来,桂川县离师父故居不远,我很久没回去了,这次想略微绕路去看看。”
“好。”方恂仍点点头,“这就出发吗?”
“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许翎竹说完,二人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案边香炉轻烟袅袅,笔直而上,幽幽香气拢进鼻翼,好似摄了人的心神。
终于方恂先开了口:“到底是瘟疫,即使有宗大夫在,也务要小心。”
“嗯,那,我走了。”许翎竹最后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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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栖归楼,出了松亭郡,许翎竹一路一个字也没说。
宗暮非不想忍了,气急败坏地拉住缰绳:“你要是不乐意陪我去易州,就回去算了!干什么摆一副死人脸!”
许翎竹瞥他一眼:“我是担心你死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