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
凌晨三点半,裴玉廷刚进货回来。
三轮车后挡板的锁头十几天前碰松了,一直苟延残喘地挂着。裴玉廷艺高人胆大,仍旧进满满一车货,从没想过去修。
裴玉廷把车停在店门口,蹲下身去开卷帘门。
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只听“哗啦”一声——
裴玉廷嚼着棒棒糖转过头,看见她那风烛残年的锁头寿终正寝。车上的卷心菜滚了一地,小米辣也前仆后继,一地赤橙红绿中,一个少女正一脸茫然地瞪着砸在她脚上的刀把,刀尖上带着一点不正常的暗红。
凌晨三点半,梁幼灵又被邻居吵醒了。
“砰砰”的钝响隔着墙传过来,梁幼灵气得翻身下床想找他理论。
走到门口气消了一半,想起楼下奶奶说那个邻居很凶,她咬咬唇又怂了。左右睡不着,拿了钱包钥匙出门溜达。
梁幼灵起得匆忙,没戴眼镜。天光未亮,她仗着对附近路熟,直接往公园走。
忽然,她的膝盖在一个硬东西上磕了一下,紧接着什么东西开闸泄洪般涌下——
裴玉廷一个箭步上前,面不改色地抄起那把刀往车上一塞。
“刺啦”一声,车上装菜的袋子被划破了。
裴玉廷好像明白了为啥明明装了袋,卷心菜还能滚一地了。
梁幼灵被砸懵了,本来就将醒未醒地,并没有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她缓过神,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说一般蹲下身去帮忙捡小米辣,摸索着兜了一手:“这个……放在哪里?”
裴玉廷往车上一指,看见少女眯了眯眼睛,才知道她近视。
裴玉廷:“车上。”
裴玉廷:“算了,等我一下,直接放店里。”
卷帘门悉悉索索地被拉开,裴玉廷开了灯,翻出一个盆:“先装这里吧。”
四下黑寂,梁幼灵缓了一会儿才适应灯光。她一抬头就看见几个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大字:裴姐菜场。
梁幼灵看看牌子,低头看看裴玉廷。看看裴玉廷,又抬头看看牌子。
穿着港风衬衫西裤、黑长直扎着低马尾的女人瞥见了,并不管她。
梁幼灵其实还想再看两个来回,但这就不礼貌了。
梁幼灵一边干活,一边搭话:“我之前来过,是自助扫码……”
裴玉廷一手一个卷心菜:“嗯。”
梁幼灵:“……我没见过你,你不一直在店里吗?”
裴玉廷:“嗯。”
梁幼灵不说话了,帮裴玉廷洗了菜,把几个摔烂的南瓜放进盆里,才说:“我赔给你吧。”
裴玉廷:“不用。”
梁幼灵没忍住:“裴姐,啊,是裴姐吧,实在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见车……”
裴玉廷咬碎了棒棒糖:“没事。”
梁幼灵走了,裴玉廷铺了张布晒辣椒,哗啦啦一盆辣椒倒下来,一片血红中有一点绿莹莹。
——梁幼灵塞了张50元纸钞。
裴玉廷皱了皱眉头,抽了张纸把钞票包起来往计算器下一压,又把辣椒洗了一遍。
再次晒的时候,天已经有一丝光亮了。
姜锦春起得早,五点就没有了睡意。人到她和她老伴这个年纪,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习惯早上去“裴姐菜场”买点菜,那时候刚上货,新鲜又好挑。
不同于以往,今天裴姐菜场门口有个女人坐在小马扎上,用扇子给地上的辣椒扇风。
姜锦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女人脸上有一道细长的肉色疤痕,从左眉上方穿过眉毛,一直到山根。
姜锦春一下就知道她是谁了。
和平小区附近的老住户多多少少都知道裴玉廷的事,只不过有很多种版本。
有人说她在大城市里给人当三被发现了,脸上被原配划花了才到小县城卖菜。也有人说她欠了债,在躲债。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姜锦春还听过一个版本,是说诚沨集团的老板邢冬诚不知从哪知道了裴玉廷这一号人物,和她吃了个饭,吃完裴玉廷的脸就花了。
姜锦春觉得这是邢冬诚能干出来的事。
姜锦春:“呦,这辣椒咋啦?”
裴玉廷:“没干。”
姜锦春:“今天进的是湿辣椒?”
裴玉廷:“不是。”
姜锦春:“你是这儿的老板吧,以前没见过,长得真俊,多大啦?结婚了没?”
裴玉廷抬眼看了她一下,起身往里屋走:“失陪,自助扫码。”
姜锦春也不在意,慢悠悠挑好了菜回去,正撞上梁幼灵失了半条魂一般下楼来。
梁幼灵也看见了她:“姜奶奶。”
姜锦春:“孩子这是咋了?没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