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彼端(29)
“谢谢你好心地帮我拿椅子,沃恩女士。现在,你能让我跟伊努赛尔巡卫长单独谈谈吗?”在也算是这间办公室的杂活负责人的弗洛尔出于接待访客的礼貌,给他从房间的角落里挪到林兹的办公桌对面的一把不带椅背的高脚圆凳上坐下后,潘利就对她请求道,还不忘朝她眨了眨他那双自带忧郁多情之感的灰色眼睛。
不得不说,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弗洛尔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双柔和的灰眼睛与那张十分英俊的面孔对一个女人天然所具备的吸引力,几乎能够盖过他昨夜在“终末”俱乐部的那些有关“文艺之灵”的言辞给她留下的糟糕印象。
但也只是“几乎”。弗洛尔朝靠上了办公桌,抱着双臂站着的林兹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她对马尔柯姆一案的关心不亚于林兹,并不希望被他们排除在这场谈话之外。弗洛尔确信林兹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她的想法。短暂地考虑后,他开口说道:“我对沃恩女士有足够的信任,潘利先生。和我一样,她也不会向你的任何敌人透露你认为需要我们保守的秘密——比如你与缇娜·马尔柯姆之间的关系。”
弗洛尔尽可能地优雅地朝他和潘利分别点了点头,摆出了一副镇定的神情。昨天在“终末”,她的确答应了林兹要为他保守潘利的秘密,尽管他并没有将他需要这么做的原因告知于她。潘利在杜尔歌林德应该是个重要的人物。昨晚她就这么想,现在对此则更加肯定了。
“所以你们知道我是谁。”潘利轻声说道,神情凝重,目光在我和林兹之间来回扫动,“不过,伊努赛尔?沃恩?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们的家族姓氏。”这是当然。弗洛尔想。“沃恩”只是一个普通的南境姓氏。她的猜测自此得到了证实,在谜光公国,只有贵族才会强调“家族姓氏”这种东西。
“但你很可能听说过我外祖父的家族姓氏。”林兹从容地说道。弗洛尔记得“在杜城说得上话”是林兹对他外祖父的家族的形容。她突然意识到,这解释了林兹为什么会知道潘利的身份。“对你而言,前来维序局找我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我是缇娜·马尔柯姆遇害案的调查负责人。你应该很清楚,你不该、也决不能和一桩谋杀案扯上任何关系——尤其是在你不但认识那名被害者,还与她关系匪浅的情况下。”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林兹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带着一种训斥般的意味。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弗洛尔。
“无论是否明智,我都已经来了。”潘利恼怒地说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使自己得以挑衅地直视林兹的双眼,“伊努赛尔巡卫长,你难道不怀疑我可能会是你要找的凶手吗?在我遇见她……遇见缇娜时,我并不知道她已经结了婚,有了丈夫。或许,在偶然得知了关于她的真相后,因为强烈的嫉妒心与受到欺骗而产生的愤怒,我残忍地杀害了她。我的确有杀人动机,不是吗?或许我就是凶手。”
在叙述这个据弗洛尔所知不可能成立——在昨晚之前,潘利甚至都不知道马尔柯姆夫人的真名,遑论她丈夫的存在——的假设时,潘利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个阴沉、苦涩的微笑。盯着那张脸,在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攫住她的心脏,闪电般地击中弗洛尔时,她所做的只是眨了眨眼。悲伤、愤怒、自我厌恶与一种急迫的、想要逃走的冲动充斥着她的内心,令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腰撞上了身后的桌子。正在用一种评判的目光注视着潘利,林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但就算这样,你也不会抓我,对吧?因为你——你们是她的人。这真是可笑极了。”潘利轻声陈述道,脸上虚假的笑容垮了下来。和泛南境语不同,在标准语中,“她”是个明确的女性代称。听他这么说,林兹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没有开口反驳。“她”指的是谁?林兹外祖父的家族中的某位有足够权威的长辈吗?在弗洛尔因为疑惑而分心的时候,她所感受到的这些不属于我的情绪就像前一回一样迅速地消失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弗洛尔想。等潘利离开,她一定要和林兹讨论这件事。倘若她没有弄错的话,她前一次在那间问讯室中感受到的那些陌生的情绪属于马尔柯姆先生,而这一次感受到的这些情绪则属于潘利。它们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当弗洛尔再度将自己的目光投注于潘利英俊而忧伤的侧脸上时,她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开口,打破了那阵在潘利的话音落下之后降临在这间办公室里的短暂的沉默:“这只是个故事。”一阵强烈的怜悯涌上了她的心头。
一般而言,弗洛尔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属于潘利的那些情绪实在是太过真实了,令她能够真正地与他感同身受。她看向潘利的眼神一定也流露着与他所感受到的同样的悲伤。
“她的死不是你的错。我们会抓住凶手,让他付出代价。”或是那个不该存在于正常的世界里的凶手先找到我们。她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明白自己刚刚说出口的其实是潘利的想法。在这之后,那阵外来的情绪对弗洛尔的影响才真正地消退了。她的话让潘利和林兹两人都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