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连理(二)
所谓“连理枝”,其实就是俩树干合生在了一起。
因其生长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故而被延伸说成是“相思树”,能一表夫妻之间的恩爱情谊,每逢嫁娶是时,更是免不了祝贺新人“喜结连理”。
莫子占以前也见过一棵合抱树。
在那年祭祀天龙的庙会过后,在一道残墙往外走大约十步远的地方,根枝相缠的柳树上挂了条破旧的长绸,用稚嫩的笔触在其上写了句:「愿母亲身体安康,不再为病痛所累」
他当时不解“相思”是为何意,见此树生得奇特,又握了握师尊昨夜给他的狐狸面具,于是情不自禁地折下了长绸旁的一段柳枝。
或许是这具躯体天生手巧,他熟练地编出一个手环,想要作为回礼,赠予师尊。
而师尊当时却并未收下,而是与他说:“相思柳当予以相思之人,而非我。”
所以那段柳条至今仍存在莫子占的房中,被遗忘得干净。
现下忽然想起此事来,莫子占不由一笑,心说其实也没有送错人。
他所思的,可不就是师尊么。
不过……那日他随许听澜同去的庙会是在何处来着?他又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那连理枝的?
莫子占心想,自己近来是不是记忆出了点毛病,总是记不起一些事……他只记得,许听澜从未与他说过,当时为何要带他去那场庙会。
也没与他细说过,那位一同从楼里出来,一直盯着他看的凡人到底是谁。
祭祀天龙,「云璃许氏」的族记中也说许听澜出生那日是在祭祀天龙,是什么相关的事?
莫子占忽的脑中一阵抽疼,下意思想揉一揉自己眉心。
然而一抬手,原本安生待在他袖中的十七也被捞了起来,被带到了他眉心前头,近在咫尺,水球近乎要触及他的眼睫。
要前往古渊,终归要经过凡人的居所,任由十七在他肩头当条小飞鱼游来游去,难免会吓到人,招惹上不必要的是非。又想给它好好养伤,便不能将这一活物给塞进芥子里,所以莫子占只能让他藏在自己的宽袖下。
好在这条傻鱼不会说话,且在大部分时候还算懂事。就算是被藏在袖下,也十分自觉地不让自己胡乱碰到莫子占的手,贴心得仿佛知道莫子占不喜他者触碰。
十七疑似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鱼还能眨眼?怎么做到的?莫子占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他一时觉得新奇,头再度往前凑了凑,想看它多眨一次。
不知是不是能读到他的所思所想,十七给足面子,当真又眨了一次,而这一次,莫子占发现在它左眼极为临近眼瞳的地方,居然有一颗颜色极浅的小痣。
简直跟许听澜的一样。
莫子占一怔,又顿觉自己一直像现在这样举着袖子,模样很傻。
“……别闹。”
莫子占尴尬地放下手,恶人先告状道。
果然疯了。居然能将许听澜与一条傻鱼联系起来,可笑。
莫子占心下无端蒸腾起一腔怒意,将自己的神思从十七身上抽离,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的“喜事”上:“那又是什么?”
“新娘”们此时已经尽数排在那陶头木身的人偶前,唯一穿着正红色的那位乖顺地将手腕举到胸前,任由脸颊涂得过分通红的童女,给他解下左手的绳结,再系到“新郎官”的木手上。
完成了这一动作,童女才退了下去,换成一位戴着白虎面具的枯瘦老者,肩上披了件长毛皮草,捧着一个上宽下尖的盛水容器,往这对正红新人的方向走来。
“这也是我们此处的古俗,那容器是犀牛角制作,其上有白纹,可以通达神魂,以犀照连理,能通灵性,令夫妻纵使身无彩凤双飞翼,也能心有灵犀一点通[1],从此亲近不可摧,永生共患难。”
不愧是大户人家,冲个喜都有这么多讲究事。莫子占腹诽。
他偏头望向回答他问题的当地人,对方一身儒生打扮,看上去斯文极了,但口中却尽是鬼神之言。莫子占状似天真地问道:“既然他们是被拉来冲喜的,你们又为何这般高兴呀?”
他听金多宝唠叨过关于桑里的事。说桑里当年被养父强行卖去给收尸户冲喜,邻里间多有置喙,但压根没有人愿意触霉头去阻挠。尝了好几回人情冷暖,这才养出来了阴沉性子,也不是在故意针对他,叫莫子占别太在意他无礼。
桑里被胁迫时,邻里虽不作为,但好歹也会翻几下白眼。
可此时的这九位少年,被当成畜牲一样绑着,在场围观的不仅没一人觉得不妥,甚至一个赛一个地喜上眉梢,不知道还以为娶媳妇的是他们。
与莫子占介绍这些个“古俗”时,更是隐隐透露出些许骄傲的意味来。
而令他们所骄傲的“古俗”,却完全道不上一句“寻常”。
齐在大敞着的四尺黑土高台上,任由经过的所有人围看。白日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