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春洞(二)
真要做此事的话,定是无法不留痕迹的,代舟也好,顾相如也罢,「十方神宗」内多的是比他修为更高深之人。
他向来惜命,不愿意做,只不过是掂量着区区一具尸偶,不值得他豁出性命。
不值得。
净身术法施展完,莫子占颓了一身的力气,跪在冰棺前,轻轻地捧起那近在咫尺的手,似是受到蛊惑般,唇覆了上去,落在许听澜那葱白的指尖上。
从指甲尾部,一路向上,甚至忍不住在那指节处小咬了一口,又一口,落下转瞬即消的牙印,而后继续一点点往上,亲吻在手背上。
果真除却温度,与以往并无不同。
窥春洞内现下只有他与许听澜,所以就算如此动作,也不会有人斥他无礼,不会有人训他当守弟子本分,不可存非分之想。
他心知自己这般怪异,又痴醉于这怪异。
都说魔不长人心,不懂人情,所以才会肆意妄为,残暴凶恶。
那他这算什么?
脑中所思所想与他的筋骨断联,百般叩问,也无法制止他的动作,只能任由他用自己的指腹自许听澜的腕部,一路抚至指尖,与之十指相扣,让那触碰间传递而来的寒意,凝出幻像,在他眼前勾勒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又是曾经的自己,又是曾经的许听澜。
借着被星阵难住的理由,莫子占赖在许听澜的书房里,用书卷挡住自己大半面容,独留一双眼睛不带偏移地窥觑着不远处的白衣仙人。
他斟酌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带着由衷的开朗,说道:“说起来我时而会学着去听心,发现师尊您与我的心脉颇为不同。”
莫子占指节叩在实木案上,分别模仿起他与许听澜的心跳。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规律而平稳的,总是许听澜的心响。而那聒噪而混乱的,则是莫子占自己。
“弟子曾看书上说,如若两人相近,心脉许能达成同轨。弟子总是焦躁,而师尊总是平和。所以弟子心想……若是能够坐得与您近些,或许此时也能再心静些。”
莫子占轻声言语着自己的诡计,和一点多半会遭训斥的逾矩。心里甚至得寸进尺地补充:若是能抱住,那便更能心静了。
“也许是会让我心生躁虑。”
许听澜放下手中卷,视线落到房中那不安生的小徒弟身上。
“师尊会因我而躁吗?”
莫子占说完才惊觉自己是何等口不择言,赶紧将自己整张脸藏回书卷后。
当时的许听澜未曾作答,正如此刻。
莫子占俯身上前,就着那相扣的十指,轻缓地抱住睡卧在他面前的许听澜,佯装从来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任何别离。
“师尊,弟子抱住您了。”
“弟子的心脉还能与您同轨吗?师尊会醒过来吗?还是……弟子会因此而死去?”
莫子占问着,神情一如当初他向许听澜请教星学玄法。
“师尊,弟子不想死,所以……您活过来,好不好。”
好不好?
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洞穴中,仅有枯枝横斜与无尽寂寥。
仅有……冰棺上,那魂不复归的故人。
莫子占惊觉,原来自己在踏入窥春洞的一刻,在重见许听澜的一刻,便已疯魔。
人总是会被与自己相反的事物吸引。
莫子占自认阘茸无能,困锁在混沌与泥潭中,不知前路为何,不知求生为何,总是懵懂,总是茫然,所以他很是喜欢才高行洁的许听澜。
对,喜欢。
他喜欢许听澜,最是喜欢许听澜了。
牙山城外对着野楚说的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尽数破碎,零落成一地的残渣,生出毒芽,直刺得莫子占一阵阵锥心的疼。
什么“死了正好”,什么“他应该好好为此庆祝一下”……其实全都是他睁着眼说的瞎话,既瞒不过旁人,也瞒不过自己。
“魔当真不会长人心吗?”
“那弟子为何,如此忧悒难过?可是染疾了?”他揽着许听澜,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为人师,不应解弟子惑吗?许听澜回答我,回答我呀……”
话音听着平静,犹如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