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嵇叔玉和皇帝一样，是个古董迷。

瓶口只有拇指大小，隔着十来步的距离，丢得那叫一个准，我不禁灵光一闪，也许我该给皇帝提个建议，建议皇帝教沈云欢去皇家校场射箭，毕竟这是他最擅长的，过了十五年都没有忘诸脑后。

我正想着呢，沈云欢起床了，寝宫的平日给皇帝更衣的宫女忙不迭上前给他更衣。

沈云欢比皇帝矮半个头，身子骨确是养得很好，匀称得很，一点也不像经常挨饿的样子。穿上衣服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再拿把扇子，活脱脱就是京城内绝美的一道风景。

可惜这么一个人，不识字，不懂云月国语，又爱笑，不知道的人莫名心动，知道的人难免觉得傻气。

“父皇去哪里？”沈云欢穿好衣裳，歪头在我身后看了一眼，急忙忙地跑到书案边，握着一张写满了“沈云欢”两个字的纸，递给我，问我。

这句话是他跟着皇帝最先学会的，皇帝每日上朝他都会问，问成了习惯。现在皇帝不在，问我，我猜他意思是想问我皇帝现在在哪。

“陛下在苏贵妃宫中，今夜不回来了。”我拿着那张纸，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狗爬一样的字，指指宫外南方，摇头，艰难地比画着。

沈云欢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拔腿就要往宫外跑，被我给拦住了。

我两个手指头勾在一起一拧，严肃地告诉他说：“陛下在苏贵妃宫中……殿下不能去……”

沈云欢大概是听懂了，脸上浮起两抹红云，二十岁的人了，这么简单的手势如果都看不懂，我觉得沈云欢可能真的没救了。

为了避免在用晚膳之前沈云欢一个人待着无聊，我让小内侍去勤政宫取了一摞古画籍来给沈云欢看。

书里都是前朝名画，皇帝喜欢收集古物，各州郡县在皇帝寿诞来临之前，陆续进献了许多珍奇古本。

这十来本皇帝没翻过，尚未评估其价值，我给沈云欢看看也没什么，他闲来无事打发时辰也不至于无聊。

眼看着夜幕降临，用膳的时辰到了，一个小内侍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告诉我“陛下来了”，我两耳一轰，连忙伸手去夺沈云欢手里的古画籍，沈云欢正看得入迷，哪里肯让我收回去。

于是两相争执，画籍被扯成了两半，皇帝走进来时，我还没把另外那一半抢回来。

皇帝盯着趴在地上的我俩，像瞪着两条狗。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气氛凝重，我的眼前已经悬了两把刀子，一把叫我死，一把问我想怎么死。

就在我鬼使神差低头捡地上的残页，准备以身赴死之时，皇帝踩住了我搁在地上的手背走了过去，捡起了我身后的一片残页。

我疼痛捂着手眯着眼抬头，意识恍惚地看着那画上交叠的两个人影，我觉得我日子已经到头了。这小半辈子活得很滋润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好看么？”皇帝幽幽地问趴在地上的沈云欢。

沈云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回了两个字：“安好。”沈云欢压根没听懂皇帝的问话，他以为皇帝在问他好不好呢——更不知道我是冒着杀头之罪给他弄来的书。

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看起来失望透顶。

我相信此刻没有人比我更想学习南越语，真的，我甚至觉得整个云月国都洛邑应该普及一下最基本的南越语，不然有一天两国全民皆兵，打起仗来，阵前对骂都不知道对方说的啥，那多尴尬。

“今天，是你娘忌日。”皇帝就是皇帝，连沈云欢他娘的忌日都记得，说着伸手去扶沈云欢，“快起来，地上凉。”语气又很温柔，叫人摸门不着。

沈云欢这才恋恋不舍地把书还给我，随后被他那皇帝老子按着头抱在了怀里。

“阿月……陪朕去放河灯，好不好？”皇帝抱了好一会儿，抚着沈云欢的鬓发微微抽身，看着他道。

沈云欢连忙点头说好，不管皇帝说什么，只要话里带着疑问，他都说好。

说是放河灯，皇帝却摆驾携沈云欢去了月王府，匾上的字是皇帝传口谕让聚贤院的大儒朱时迁题的，名叫“敕造国安府”——王府规格直接扩建了三倍，此等殊荣前所未有！

难怪温皇后把沈云欢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

月王府完工之日，我与皇帝曾验收过一次，当时工部侍郎嵇叔玉也在。皇帝嫌府里的池塘太小，让工部连夜扩凿，引活水种荷花，养水草，隔日又放了不少名贵鱼苗进去。

沈云欢喜不喜欢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皇帝今儿携沈云欢月夜看鱼，沈云欢听着皇帝解说那些鱼儿的名字，神情愉悦，他便跟着点头含笑，却总是诚惶诚恐地瞟向跟在后头的我。

他是真的害怕皇帝发怒，我连续回了他几个无需担心的眼神，他才敢放心大胆地跟着皇帝往前走。

今夜月色极好，空气裹着些泥草的芬芳。观鱼赏景，闲适又安逸。

绕着荷塘走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