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今天是我醒过来的第二十九天。
半夜,我睁开眼睛,摸出手机看了一下,十二点已经过了,这是我住院第三十天的一点四十六分。
我慢吞吞爬下床,活动了两下脖子,打开门走出去。
我住在第十六楼的精神科,顺着医院的走廊一路走到电梯间,旁边有一扇铁灰色的门,打开就是消防通道。
这地方一般没人在半夜来,我吱呀一声打开门,感应灯亮起来,江迟蹲在地上,正在以一个十分颓丧的姿势吸烟。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说,“给我来一根。”
他一怔,摇了两下头,同时很快地把烟往地上一摁,让它跟众多烟头团聚。
我收回手,转头就走。
我走了两步便停下站在走廊上,看着消防通道的方向,我身上只穿了一件病号服,冻得直打哆嗦。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江迟从那里追出来。
从前我生气的时候也是转头就走,可是我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等他,等着他追上来哄我。
这一次,他忘记了,不过我大方地原谅了他。
江迟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披在我身上,结果他那身衣服烟味太重,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他手忙脚乱地把我带回病房里,羽绒服丢在外面,人也站在门口,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我倚在墙边看他,笑出了声,
“对不起。”他下意识说,
我楞了一瞬,怔望着他。
他又说,“对不起。”
我看见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扑上来用力地抱住我。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要说出些话来,却终究是无言可说。
我轻笑了一声,像是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勾着江迟的脖子和他接吻,嘴唇将要相触的瞬间,我微微偏开,吻在他湿凉的脸颊上。
我已明白他未说出口的一切。
可是我无法告诉他,浸没在那片罪恶的海里,我怀着怎样深切的憎恨,诅咒它永坠地狱,因为那憎恨之中,深埋有我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也无法告诉我,他所选择的,永远不是我。
我们紧紧拥抱着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再说。
七点三十三分,病房的窗口亮起阳光,我睁开眼睛,江迟安静地睡在我身边,我凝望着他,又向他靠近了一点,往他的眉心轻轻一吻。
我将他环抱着我的一只手臂轻轻拉开,轻手轻脚地爬了下床。
似乎要落雪了,外面冷得厉害,方景年已经在寒风里等我,我朝他笑了一下,坐上他那辆灰白色的别克汽车的后座。
一路上,方景年紧抿着嘴唇,并不与我交流,他似乎习惯了以沉默来掩藏情绪,
偶尔,他的眼神落向后座,总是难掩的痛楚。
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座墓园,我将后座那两支鲜红的玫瑰拿下来,一株捧在手里,另一株递给方景年,他接过去,沉默地向前走,
我跟着他走,直到他在一块纯白色的墓碑前停下来,那墓碑空白一片,只标记着一串红得令人心惊的数字,155043。
方景年在那块墓碑前蹲下身,将那支鲜红的玫瑰小心放下,他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一面擦拭那块墓碑,一面柔声对我道,
“我第一天见他,他刚从省里领了张奖状回来,穿一身崭新的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胸前还戴一朵好大的红花,拿着奖状跑进来,到处耀武扬威,神气的不得了,你知道他那时候跟我说什么吗?”
“他拍着胸前那朵大红花冲我喊,‘徒弟,你看见这花没,这是刘局亲自给我戴的花,这就是荣誉啊!以后你师父我要是哪天光荣了,你别给我送那什么白的黄的破菊花,晦气,你就给我送大红花,我看着就喜庆。’”
“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我说。
方景年微笑起来,顿了几秒,再开口时,他那声音微微哽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乐呵呵的,我也随口答应他,因为我想不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他叹了一声,轻抚着那朵鲜红的玫瑰,像抚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寒风阵阵吹过他的发,漫天的雪花从云端落下,绕着他周身飘扬。
方景年环抱住那块墓碑,极轻声道,“瞿同泽,我给你戴大红花了。”
我不忍再看,我将捧着的那朵玫瑰放下,无声地走下山去。
我沿着湿泞的山道走着,寒风刮得我的脑袋直发疼,那时我坠进海里,虽然被捞得及时,还是落了点小毛病。
我走得缓慢,但十分松快,天光大亮,再没有浓雾可以缠住我。
这一路,我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即使我一回头,就能发现江迟伫立在我身后的风雪里。
七点五十二分,我立在病房门外看着江迟,我看着他在我离开后便睁眼坐起来,沿着折叠的痕迹,他慢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