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者沉默不语，路瑟心里万万不想承认的事情被这种尴尬的沉默印证了。

老者言下之意是，早在路瑟还穿开裆裤的年纪，这本书就被他们家的先人从灵谷宗拿回来了，至于是用什么方式拿，老者没明说，那显然离不开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这些见不得光的伎俩。

一般人此时可能会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种事算是祖上阴德有缺，作为小辈很难有立场发表什么意见。

可路瑟只是抱着头，表情痛苦了片刻便一屁股坐下来，招招手指使巫光给老人家看茶。

“我们家犬父实在是没经过什么教养，老一辈嘛，都那样，爱占小便宜，惹得您们大老远跑过来拿回本来就该归您们的书。这里我先赔个不是。”

说完，路瑟起身深深一揖。又一屁股坐下，没事人一样，接着说：

“只是经过天官这次，我也咂摸出味儿了。这狗都不待的修仙界，真是个活生生吃人的地方，像我们刚刚那样因为同一种感情，团结在一起的情况实在是太少了。多的是宗门覆灭，罔顾人伦的事情。”

少年的眉宇间透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思量，喝了一口茶，也伸手道“请”，让老者也喝一口。

老头可不清楚路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敢如此顺滑地折损老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少爷的话也并没有错，他纵横修界多年，早有这样的体会，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娃娃说了出来。

老头一拍桌案，震得茶水飞溅出来。

“好！小友果然坦荡，老头子刚刚没帮错人！”

路瑟指桑骂槐骂了个爽，他早就对原主这个飞升的便宜爹有意见了，这行径听上去与他前世的爹一个德行。

路德发在未成年的路瑟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只有两个，第一是没日没夜喝酒应酬，以至于路瑟小时候没怎么见过完全神志清醒的路德发，第二便是强迫他继承家业，从小说到大，路瑟不听，便把他关在空无一人的后厨，放好原材料，让他一饿饿一天，不自己下厨就得饿死。

由此路瑟就算有些天赋，也早早转去西餐，用一肚子的洋墨水攻击老爹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要不是因为他家那地界西餐开得不怎么景气，怕赔了投资人的真金白银，他都想过把餐厅开在他老子的火锅店对面。

“巫光，把《大乘伏灵箓》拿过来。”路瑟头也不回。

“少爷大气，不……眼下当称一句蜀山派宗主了。”老头子喜笑颜开。

巫光抱着擀面杖没动地方：“少爷你当真想好了？”

他向路瑟走进一步，威严道：“你年纪尚轻，对修界诸多规则不了解也正常。现下各大宗门世家，已于一百年前完全不同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路瑟还是第一次见一向置身事外不妄加评论的管家能如此直接果断地发表言论。况且经历了跟老者并肩对抗天女的事情，他本以为巫光已经能够放下成见。

巫光接着道：“原本各路修道互不相通，可历代宗主涉足修界纷争，瓜分弱者，壮大强者，为了将不同流派融于自身，需要付出一生，甚至几代人的努力！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路瑟明白过来，不过他不想在此处就说明自己的意图。这修界已经行将就木，陈旧的生存法则逼得好人变成恶人，弱者变成豺狼，正常的人变成扭曲的人。

路瑟生在现代，学得是西餐，脑子里全然是商业化时代里各个行业流水运作、通力合作的场景。一个好的餐厅如何成为所谓的黑珍珠米其林，不止取决于厨师个人的努力。从餐盘的选择到食材的产地，乃至于应该什么季节开张，联系哪家美食评论媒体。

一道道经典的菜式从诞生到摆到食客面前，都是经过各行各业的从业者通力合作，不断优化流水线促成的一个个奇迹。是这个时代，从吃的东西到吃东西的人都有问题。

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巫光说出的话只是这样时代的产物罢了，与他这个人无关。

他点点头：“知道，你说完了？”

巫光哑然。他活了很多年，看过很多宗门覆灭兴起，也看路家少爷从小长到大，可最超出他认知的已经不是这个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少年精湛的厨艺了，而是他有着像是活了更久，见识过更多的淡然。

路瑟接着道：“我只有两个理由。其一，我路瑟开店不讲求过分融合别人的东西，什么都吃只会害了我。其二，灵谷宗司长原料更为妥当。他们更熟悉土壤和果实。一颗种子从播种到收获的过程应该属于他们。”

巫光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一旁从刚才开始一直笑嘻嘻搓手的老头也呆呆地听着这番言论。

路瑟在两人复杂的表情中，淡然地喝完了茶水，砸了咂嘴。

“老人家，你们产茶叶吗？那本书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有茶叶的种植方法。”

“有，呃……”老人犹豫了半天，终于一拍大腿，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