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路瑟大步流星走向前厅。

桌上做好的汤下架起了一只镂空的金属底座，底座里放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碳。这样的餐具在路府上大大小小有很多，原理与现代的单人小火锅一致。

天女正托腮审视着这样的餐具，时不时发出一阵惊奇的赞叹，见到路瑟过来，若无其事地笑着招呼。

“小郎君，坐下陪我一起吃。”

路瑟干脆道：“没毒，放心。”

天女“哼”了一声，傲慢道：“不识抬举。”

她揭开碗盅上保温的小盖子，不由得“呀”了一声。

金黄浓稠的汤底咕嘟嘟翻滚着，散发着奇异的咸香，红枣枸杞红润鲜美，香菇和鸡肉爽滑适口，里面零星点缀着干贝和样式奇怪的“小丸子”和说不出来名字的食材。

她用筷子在锅里翻了片刻，夹起一块煮得娇嫩软糯的东西，晃了晃，那食材也糯唧唧地弹了弹，显得十分诱人。

汤上放的浅绿葱花和翠绿香菜使得这碗浓稠的汤闻起来清爽不少。

少女盯着汤，咽了咽口水。突然清醒过来，这碗东西岂止是没见过，简直突破了她的想象。很久以来第一次，她有了“饿”的感觉。

飞升之后，她时不时辟谷，吃喝也仅仅限于天界收集采摘的仙露瓜果，完全没见过一碗这样的东西。

路瑟轻轻咳了一下。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拿起勺子舀出一口汤喝。

“这味道……”尽管她很想将注意力集中在灵力术式之上，可半晌她都仅仅在意自己吃到的那口纯粹的味道。

天界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她笃定这点。

如果硬要形容这样的味道，她冥思苦想了半天，记忆追溯至几乎模糊的时候。

她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很常哭。

在大户人家当庶女原本是不配哭的。可老爷少爷净喜欢看人哭，哭得越响亮，他们便笑得越开心。鞭子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时候反倒轻松，若是只有一道道淤青只会引来更多令人不适的恶心触感。

她开始咬着牙死死不松口，打她的人急了，怒了，下手就更没轻重了。

“哭啊！你倒是哭啊，只是个冲喜生的丫头，装什么贞洁烈女。爷们修的叫欢喜宗，你倒是给爷们乐呵乐呵。”

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不是因为疼，只是因为被人这样说。

“我也是金陵百笑生的后人，不是什么冲喜的孩子！”她心里只有委屈，眼泪就成了无数申诉冤屈的话汩汩流出。

每次事后，她都能分到一碗白粥，晶莹剔透的米粒煮了太多次，已经几乎要融化在粥里，发黄的菜叶子和剩下的鱼骨头也是为数不多的营养。她还没停下的泪水顺着瘦得尖俏的脸流到碗中。

对，哈哈，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味道，人间的味道。

她并非金陵世家宗亲小姐，这府上像她一样冲喜生的丫头死了一个便又会生一个填上。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也可能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她早已经不是人了。

对，这地方没有人，都是禽兽。

之后她埋藏于体内的灵根显现，扒在挂着红灯的门檐上天天看啊看，瘦小的身子都能被大灯笼挡住，成了唯一学会金陵百笑生术式的继承者。

她的金粉伴随夕烧飞洒下来，像是满天金光灿灿的雪。一百七十二口人，她可称得上亲人的所有人，一夜之间全都暴毙而亡，她漱漱落下的金粉中赤着脚舞蹈，直至飞升，至此欢喜宗金陵百笑生绝后。

她是代表笑的神，却流过比谁都多的泪。修仙之路于她无异于折磨。

她放下勺子，死死盯着路瑟，想从他身上看出那些男人的样子。

路瑟只是有些愠怒瞪着她，既不恐惧，也不轻蔑。

“吃一口要这么久？姑娘你消化不良吗？我这碗汤可不会让你消化不良。”路瑟夹了一些鸡肉和“小丸子”在她的勺子里，“你还是一口多吃点，别光喝汤。”

“不然体现不出来我的水平。”他表情十分真诚地自吹自擂。

天女故作平静地反问道：“要是我不是天官呢？怎么才能吃这样的汤？”

路瑟心里一喜，看来她已经忽略了灵力的问题，他仔仔细细想了下认真道：“那你没处吃。”

“是吗？”天女的脸上瞬间失去笑意。看来他是畏惧我！若我不是这样的身份，他也会打我骂我欺压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汤端在我面前。她甚至隐隐动了杀心。

路瑟边思考边说，并没有注意到欢喜天女的反应：“我这种灵力只能在人界开店了，你下凡常人可受不起……嗯，对，你砸我生意了。那还是只能偷摸过来付费点菜，打烊了你来吧，怎么样？”

天女：“？”这是什么回答？

她摇了摇头，决定不跟这种灵力低微的凡人计较，开始认真吃面前这碗不知道名字的汤。

一碗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