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生,大概就是如此吧?
“尧之先生,你擅绘画,懂刻碑,诗词文赋更不在话下,最难得的是精通音律,这般全才,又何必死磕在科考这一样上?”
“虽说士农工商,但职业哪有贵贱?”月猷清朝着老板娘看去,“我倒觉得搭个煮面条的铺子也是好事。”
老板娘面色一红,连忙摆手道:“我们怎能和姜公子比呢,他们读书人金贵,是我们学都学不来的。”
她朝着月猷清靠近,压低声音道:“姑娘,你还年轻,男人家的事情让男人奔去,我们女人家呀,将家中事物打理好才是要是。”
又是一个被封建毒害的女人,月猷清轻抿唇,瓷碗里还剩大半面食,却没了吃饭的欲念。
数百年前的人静坐于对面,身上衣物不算华贵,却剩在干净朴素,他轻垂眼眸,脊梁架着文人自带的清傲。
她从前不懂,为何姜尧之这般有才华,却一生都如困兽,直到那日勾栏瓦舍初见,男人立于人群之中,如鹤立鸡群。
那些个浪荡子围着乐伎□□,嚷嚷着让人脱去衣衫,乐伎骑虎难下,正欲丢弃琵琶逃开时,他站出来了。
他说:“女子清誉位同性命,乐伎是雅伎,日后赎身还要寻人家出嫁,诸位莫要为难人家。”
谁知这话引起哄堂大笑,推搡着议论不停,乐伎寻到空子逃离,姜槐安双眉间闪过无奈与厌恶,起身拱手,飘然离去。
殊不知在人离去后,屋里暖香环绕,一声声不屑的讪骂将姜槐安的名字压下,压至历史的最底层,发出沉抑顿挫的闷响回音。
直至那瞬,醍醐灌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摇头叹气,颇是老气横秋。
姜槐安就是太过耀眼,又不懂世故,所以才被一层层压住。
“哐当——”对面发出一声闷响,月猷清抬头,一向淡然冷清的男人有些乱,竟不小心将汤碗打翻。
老板娘“哎呦”一声,忙用破布来擦。
大概是为了掩饰,他也跟着起身,帮着收拾桌面。
转身那瞬,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一闪哀痛,似一根银针从皮肉穿过,直中心脏,一击毙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字字珠玑。
胸口某种异动狂躁跳跃,他这几日不曾和月猷清过多言语,一来是为了避免闲话,二来……则是因为他虽从未见过这女子,可对方却将他看的通透,常语出惊人。
姜槐安身形轻晃,片刻又如常,他从袖中捞出一枚银锭放于桌上,静默不语的扭头。
“欸?等等我!”月猷清抱起瓷碗灌一口热汤,正欲追上,老板娘急忙将她拽住,“姜公子给的太多了。”
她掏出些铜板,“他一个读书人也不容易,姑娘呀,你多体谅些。”
月猷清将手中铜板掂了掂,眉眼一闪疑惑,随即轻勾唇角,这个闷骚怪。
“姜槐安!”追上时早已是气喘吁吁,她单手要去扶人,又被躲开,“你跑什么?”
少女直身,杏眼朦胧似水,红唇轻动,同一只毛球兔子似的撒娇,“尧之先生,你就让我同你一起回去吧,那日你为我解围,我实在是感激,而且……而且我再不想去给人弹琵琶了。”
忘了说,前几日那个倒霉乐伎就是她。
“我为姑娘说话,只是出于道义……”
“道义?什么道义?那后来呢?你明明知晓我尾随你来此处,你非但没有阻止,还每日给我饭吃,那你又为何不让我同你回家?”
她从一众浪荡子的魔爪中跑出来后就蹲着姜槐安,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追了上来。
谁知第一天夜里就被发现,她那时睡在草垛中冻得想死,是姜槐安给她端来了一碗热汤……
她忘不掉,忘不掉那瘦薄的肩膀在雪中直挺,逆着光,男人分明的轮廓被磨出毛边,光线于周身迸射炸裂,那是从黑暗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的人。
他说:“喝点吧。”
短短三字,如同神降。
姜槐安抿着唇,下颌线条清晰,一双眼睛如同冬日里大雪下的红梅,静默有力。
他轻轻张嘴,半晌都未说出一个字。
要怎么告诉眼前女子,他们二人孤男寡女,若住在一起,则是于理不合。
“你故意给我留二十天的铜板,就证明你不想让我饿死,你既然不想让我饿死,那你就愿意让我冻死么?”
见他有所松动,月猷清举起那只抓着铜板的手,眨巴眨巴,泛出几滴晶莹泪珠。
姜槐安呼吸一滞,袖中拳头轻握,阔步向前,一步不停,月猷清又追上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她换了一边,仰着头继续,“不就是怕别人会说闲话,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难不成闲话比一个人的命还重要吗?”
那大步还是未停,甚至更快了,二人身高悬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