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檐
伞下一片阴凉,带着薄荷冰片的味道。沈晗醒了醒精神,目光顺着玉质伞柄落在高景璜脸上。他轻纱罩衫绣金描银,陡然生出几分贵气。
高景璜早听得公堂上的热闹,等了许久才见沈晗出来。此地又岂止是公堂才精彩,小小一案,惹得街边卖花商、行脚商身份皆是不凡。高景璜躲在阴凉处认出几个高景承的探子,想是要把这些人搜罗到一起吃桌流水,一定十分喜人。
沈晗神色踌躇,她方才想要四处奔走,现下清醒却知自己奔走无门。无奈朝高景璜福了福:“见过三殿下。”
高景璜道:“遇着难事了?”
沈晗将事情因果说了一遍,高景璜便问:“凌都画坊少说数十,为何偏偏盯着知笔斋不放。”
沈晗猜测高景璜在打哑谜,只是谜面谜底皆是不知。摇头道:“许是哪里遭人惦记。”而后干脆心一横:“三殿下可知如何能救出他们?”
高景璜眸光几变,他站在此处就已昭示着身入局中。听得方才因果便知沈晗也难逃旋涡,甚为郑重的问到:“我若帮忙此事,沈画师可否转投我门下作画?”
沈晗心中咯噔一下,思索间似乎打通关窍,眼神复而清亮:“我已站在三殿下的伞下,没有拒绝的余地了罢。”
说话间,远处传出轰隆隆的车轱辘声在刑部门前急停,惹得行人纷纷避让。单从那车辐便知,此人不仅富贵而且重权。
高景璜道:“那今日先谈谈月钱几何。”
沈晗被石钟请上了马车,车内放着一壶酸梅汤。沈晗得了凉爽,靠着窗沿休息片刻,散去暑气昏昏欲睡起来。
车铃摇晃,马车在府上侧门停下。沈晗脑袋轻轻磕在车壁上,她睁开眼神清气爽。撑起纸伞,由石钟引着进入府内。
穿过府门,紫藤花瀑布似地自廊桥顶垂下。一路行来半面花荫半面艳阳,听得山石后隐隐约约的流水声。跨过拱门,沿着清渠之上的石板行向幽径,骤然转弯,她看见了书斋一角。
沈晗回望来路,已然找不到从何处走来。她收起纸伞,触手处伞面晒得滚烫。她放下心思走进书斋,室内光线经由垂帘滤过变得柔和不少。
夏季炎热室内未燃香炉,不知何处散发着薄荷的清香。高景璜还未到,先是侍女捧来凉水洗手洁面,又端上果子凉茶。
高景璜这才姗姗来迟,他一身绣金描银的贵气衣袍已然除去,换回了雀鸟青衫显得极其温和近人。
高景璜手上拿着那日沈晗作的画,压了压手指示意沈晗不必起身。落座后未再如方才街上打着哑谜,直截了当的解了沈晗的忧心事:“方才你所见的马车正是御史台李大人的,言语已到,不出今晚画坊的人就会无罪释放。”
沈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只是此话听着别扭,像是他们本来有什么罪似的。故而道:“可……”
高景璜点头:“此事本是无中生有,但千丝万缕明暗难分,并不在朝夕之间。”他瞧着沈晗眼中的不解,并没再多加解释。将画纸摊开,转言道:“书堂不为我这话本配上插画,我瞧你作的就很好。”
沈晗接过书册瞧了几页,故作惊讶道:“哎呀,你就是花间辞客?!”
天边悬着一轮残月,是接连酷暑后难得的一个凉夜。徐尘自狱中出来,打起精神带回一壶好酒。
这消息先沈晗一步传到知笔斋中,徐棠去店里提了食盒回来接风洗尘。
沈晗急匆匆进门,发现合页已经修好。撩开布帘,屋内灯火通明。徐尘与徐棠都换了崭新的衣裳,映得面上一片风光。朝沈晗笑道:“没想到晗姐姐是最后一个到家的。”
沈晗带着离别消息而来,不免眼眶一热。在桌边坐下后,为自己倒了一满杯酒。笑道:“那我来迟了,是该罚。”
徐尘笑盈盈地看着她,却也不拦,举杯碰了碰她的杯沿。沈晗甚少喝酒,但今日算是喜事,自然各人都要尽兴。
徐棠见今日宽松,偷偷拿筷子点了一滴尝过,冲得她连喝了两大口甜茶。
沈晗重新敬徐尘:“徐叔,我……”
“阿晗,徐叔在凌都也是数十年,许多事明白得过来。”徐尘眼底可见几分倦色,面上虽无愁容,但也可想而知狱中过得起起落落并不好受。碍于徐棠在桌边,他说得隐晦。只道:“你不必担心,”
沈晗心事藏得不深,徐尘怎会看不明白。沈晗将那些场面话放下,只是夹菜吃饭。听徐棠骂那些官吏几回,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再生气这饭都尝不出美味了。”
“这饭好吃,什么时候都好吃。”徐棠还在喜怒写在脸上的年纪,一点不耽误她吃饭:“我都为徐叔担心死了,那花瓶砸碎了可不能怪我吧。”
徐尘笑道:“不怪你,明日给你寻个新的。”
徐棠几日没安心吃饭,吃到犯困,由徐尘背着回房。沈晗看着二人,心中明白高景璜所说。自不能将重要之人置于险境,决意离开后,心情反倒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