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
平白无故地,它分明在山主的面上看出了一丝不似活人的森森鬼气。
“山主你怎么样?!”犬妖急得团团转。
它的心头隐约浮上不安——方才打开生路时,路长惟出剑招招狠戾,即使中剑也从不后退,它原先还以为是山主气魄过人,修为盖世、临危不乱,可现下看来,怎么隐隐约约让它嗅出了一丝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啊!
犬妖猛地一悚:山主,该不会是悲痛过度,疯了吧?!
“山主你冷静一点!”犬妖奔着赶上她,心急如焚,“你不能再这样无休止地动用灵力了!我听说人类修士体内的灵力都是有限的!若是耗尽灵力,经脉枯竭过度,灵丹便会受损、乃至成为废人的!”
路长惟黑峻峻地眼珠转向它:“我没疯。”
犬妖突地打了个寒噤。
然而不等它再焦急地想要说什么,一行便已经到了山脚。
它被路长惟反手一推,跟着其他妖族被丢出了临台山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长惟返身,却又是朝山巅去了:“山主!”
***
如同万蚁噬心,烈火在一寸寸炙烤着浑身经络,无处不痛,内府仿佛撕裂一般灼痛。
这已经是灵力枯竭的迹象。
按理来说,她初被心魔侵染,虽然一时能够爆发无上力量,却只是强弩之末,无法持久。可今日她先是斩杀丹阳子,又同清虚真人一战,再护众妖脱身,耗费过度。
若有通识医理的修士在侧,定要摇着头叹上一句:她这是在自寻死路。
可她毕竟没有死。
她做了许多坏事,做过劫匪绑了人,搅乱过别人的成亲宴,杀过无数修士,还助纣为虐放出妖君、致仙门大乱,却也还是好端端地活到了今日。
连她这样的人都能活着,为什么萧浊不能?
路长惟不服。
天道也好,宿命也罢,她都不服。
天道不仁,那她便不遵这天道。
弑天。
紫霄塔通体雪白,高大门扉紧闭,在晦暗的天穹下安静伫立。
看守塔门的修士早就被征召去了青玉台阶的前线,是以现下此处空空荡荡。
从刚才她随手抓过的修士所言,道门至宝窥天机便放在此处。
路长惟歪头看了片刻,往前走。
地面禁锢金纹层层亮起,阻挡外人靠近的阵法启动,显然放置窥天机这样重要宝物的紫霄塔即使无人看守,也决不会让她轻易靠近。
路长惟抬手想要挥剑破阵,手腕却一松,长剑“啷当”坠地,她这才发现自己半侧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内里仿佛枯枝败叶的经脉也再也支撑不住她提剑。
无法提剑阻挡,那便以肉身为盾。
每往前走一步,滚落的血珠便与满地的莲花金纹混在一处。
雪白的塔门似乎被推开了一条缝。
剧痛让路长惟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血腥味的狂风席卷过那人的衣摆,衣袂纷飞如层层叠叠的白莲绽开。
天地间都只剩下那一抹柔软的白色。
路长惟终于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想要跪地,冰冷的大地和刺骨的阵法都不见了,有人抱住她。
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生生世世融入自己的骨血。
“萧浊?”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细白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仿佛一只墨黑的蝴蝶被冰雪冻结。
他眨一下眼睛,于是蝴蝶便飞了起来。
“是我。”他声音沙哑,在她听来却仿佛天籁。
如果梦境的话,路长惟心想,那这梦美好得也太不像话了。
她的鼻头很酸,眼眶也热,翻滚不休的酸胀铺天盖地地淹没她的胸口,让她委屈地不能呼吸。
“他们都说你死了。”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只是看着浑身是伤的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仿佛只是看她一眼,全身都要被锯齿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你为什么要死?!”路长惟紧紧揪住他的衣袍,声嘶力竭,“我不允许!”
那人没吭声,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她。
“要死也应该是我先。”路长惟又道,眼前景物仿佛长了脚一样一会往左一会往右,失血太多有些天旋地转,“因为我是个坏人。”
“......”
“你知道吗,我以前连只鸡都不敢杀,”她瘪了一下嘴,“可是今日我杀了许多人。”
“......你那么心善,又古板得要命,若是你活着,若你知道我做的一切......”她皱眉,吸了吸鼻子,“......你会讨厌我吗?”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垂首。
某种温热的,柔软的,带着湿意的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是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