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首
“......姓路吧好像,叫路启?”
......
她拨开人群,呼吸间都是剧痛,越走越快。
等脚下突然失力,跪在地上的的时候,四周天野茫茫,暮色四合,不远处,一座庙宇半塌。
她腿上的伤口全裂开了,一路走来鲜血淋漓,仿佛沿路盛放了一地的杜鹃。
她只好用手撑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夕阳下坠,无边夜色覆上原野。破庙内一尊大佛半倒,是个慈眉善目、大肚圆脑的佛像。
路长惟凑近瞧了瞧,见那佛像边刻着“断念”二字草书。
断念。她重复念了一遍,忽地笑了。
笑了好一会,笑声渐渐止歇,转成了低低地呜咽,伴随着呼啸的夜风。
***
中元夜,长街灯火十里,白夜如昼。
七月仲夏时节,晚风熏热,游人如织。
“你听说了么?此次路将军平乱有功,被圣上特召入京了?”
“路离将军?他不是一直镇守在南疆?好久没见他返京了罢?”
“听说这次是为了他家那位千金。皇太后想自家的外孙女儿了,想邀她进宫,在膝下抚养。”
沧浪国的仲夏夜有带鬼怪面具驱邪祈福的传统,萧浊也随手买了一个红鼻子天狗的,戴在脸上。
时隔半年未见的京城,倒是比记忆之中的繁华了许多。
这半年来,他在宫内养病,足不出户,身形消瘦了很大一圈,个子也拔高许多。
他背着手,挤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看少男少女们往护城河中投放莲花灯。
沿河漂流花灯明亮,美不胜收。
身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抱歉。”
声音清亮,却意外地熟悉。
萧浊转过身,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拦下人:“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那人带戴着一张浓墨重彩的阎罗面,似乎朝他勾唇笑了一下,随即直接伸手将他推下了河。
随行暗中保护的侍卫立刻从四面八方奔出来,将那戴阎罗面的少女团团围住,而她一动不动,只盯着在水里沉浮的萧浊。
夏夜护城河水不凉,可萧浊不识水性,一连呛了好几口,吓得岸上一帮微服太监脸色发白。
“哎哟,哎哟,殿下莫慌,小的这就来救你!”
“扑通”几声,又是许多人跳下护城河,试图去那被暗流卷到河中央的萧浊,满河面的莲花灯都被牵连起的水流浇灭挤散,烛火也明明灭灭。
隔着一河波光潋滟,萧浊望见那戴着阎罗面的少女缓缓摘下面具。
路长惟冲他笑了一下。
随即她清晰地看见萧浊的正在渡水游动的手臂僵了一下,好似被水藻缠住了脚一般,竟然毫不挣扎地往下沉。
有股大仇得报的快意扫过她的心头,她端详了一会眼前人仰马翻景象,才抱着胳膊,慢悠悠往回走。
“不许动!”侍卫将长剑往前送。
路长惟一挑眉,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剑尖,同自己拉开距离。
那侍卫见她居然胆大包天地企图反抗,更是不满,呵斥:“不想见血就老实点!”
“放开她。”
路长惟一顿,才转身,撞进萧浊湿漉漉的眼底。
他浑身都湿透了。从发稍到脚底全在滴水,整张脸浸得水淋淋,在满街灯火的映照下更是脸色惨败,活像个爬上岸的水鬼。
“我说了,放开她。”见无人听他指挥,萧浊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唯独无人见处,他用指尖狠狠掐进自己的肉里。
路长惟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你、”萧浊下意识地跟上前一步,又停下,声音干涩,“你,就这么走了吗?”
他没等到路长惟回话。
围观的侍卫困惑地看了一眼那施施然离开的少女,又大着胆子瞄了一眼自家的太子殿下。
奇怪,他怎么觉得,这金尊玉贵的太子居然有些失魂落魄呢?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萧浊回到东宫。
夜色深沉,他闭着眼,眼前却走马灯似的闪烁。
今晚遇见的人,是他的幻觉吗?
还是神灵对他背信弃义的惩罚?
他分明答应过路长惟,会保她性命,可萧惠帝轻轻松松的一个“斩立决”,就当众斩首了她的亲生父亲。
他知道天牢火起,死囚死伤无数时已经是□□的三天后。
时过境迁,他什么都做不了。
可如果今晚那人真是她,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