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会
狭小萧条的驿馆外,夜色昏暗,雨声淅淅沥沥。
路启恭恭敬敬地朝面前的掌事太监行了一礼:“深夜劳烦恩公到此,有失远迎。”
椒华宫掌事大太监吴全面如敷粉,光洁的下巴上一丝须茬皆无,饶是四十好几了,因着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也不过而立之年。
吴全笑得仿佛一尊弥勒佛,圆滚滚的身躯腾挪到路启身前,扶起他,语气也是一贯的亲善热切:“多年不见,路大人怎么还是这么拘礼。咱家之前也说了,出了宫,没人知道咱家这身份,更何况此次私下会面,路大人更不用如此生疏。”
他话虽如此说,口里的自称却还是一口一个“咱家”,显然也并未忘却自己同面前人身份的云泥之别。
路启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而听了吴全的话后,只是再深深一拜,才顺势直起腰来,口中仍道:“昔年恩公于椒华殿外救草民性命大恩,草民莫不敢忘。”
吴全似有感慨:“说起来,路大人你从金鳞卫卸职还乡,也有十余年了?”
路启道:“回恩公话,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路启所任职的金鳞卫正是天子亲军,他却于庭前失仪,触怒龙颜,险些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若不是有这位金口玉言,只怕他如今早成了地下一缕亡魂。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笑而不语的吴全。
吴全今日只着一身黑袍,但或许是侍奉的主子得了恩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位德妃手下的得力大太监今日看起来也是红光满面、一派福禄之相。
如今沧浪国中人人皆知,自先皇后薨逝后,后宫中便是德妃赵氏最为受宠。纵然后宫粉黛三千,却无一人可与之争锋,坊间不少传闻过不了几年,德妃便能取得凤印。
届时她膝下的八皇子,便就成了嫡出。只是若想入主东宫,眼下最大的障碍却是那位皇太子萧浊......
吴全慢悠悠道:“路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咱家今个来找你,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一顿,才压低声音道:“那位,你可都处理好了?”
路启沉默片刻,方道:“刺杀太子一事,草民已派小女前去了,想必今晚便有结果。”
吴全眼里有些讥讽,语气却仍是不紧不慢的:“如此重大之事,怎么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去做?也不怕坏了咱家大事!”
路启道:“正因为是大事,我才放心不下交由别人。小女年幼虽浅,心性却坚韧,为人行事自有法度。何况,寻常刺客尚难以不引人瞩目地贴近殿下,唯有小女这般年岁尚浅、身手稚嫩的,才或可有一试之机。”
吴全淡淡地扫了一眼路启自进来后便一直半屈着的右腿:“路大人的腿,这是还没好?”
路启苦笑:“十三年前,庭前十杖,法度森严,从此烙下病根,每逢雨夜便酸疼难忍,恩公见笑。”
吴全“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路启也不再吭声。
他当然知道吴全不是全心全意地关心自己伤势,只不过是在话里暗中提醒自己,莫要忘了当初收御上申斥时,是吴全身为随身太监,有意替他求了两句情,自己才能苟活今日。
为报这救命之恩,他不得已放弃了家中祖传的习武道场,待着发妻幼女一路颠沛流离赶上京都。
当初吴全秘信中道,为防走漏风声,他需要一个无根无痕、全然不知底细的杀手,为此需要路启抹去自己在曾经留存的所有痕迹。
开闸泄洪,任凭浩荡沧江之水淹没故园时,惋惜有之,痛心毅然有之,可君子一诺重于千金,他这条命是太监替他从圣上口里求来的,今后该如何用,当然也得全听吴全做主。
路启想得有些愣神,才听吴全咳嗽了几声。
路启木讷地呆站片刻,才想起把手边桌案上早已冷却的粗茶端上去,吴全却懒懒地摆了摆手。
“也罢。”吴全站起来,“此事成与不成,自有天意。”
路启又将茶水放好,才道:“德妃娘命好,八殿下亦仁善,想来定能得天命庇佑。”
吴全“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迈步出去了。
等引路提灯的小太监离得远了,路启才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一瘸一拐地拐出驿馆。
白日里尚是雨雪霏霏,到了现下,转成了沾衣不湿的绵绵细雨。
夜街寒露湿重,石板路上一踩一个坑,路启拖着条又酸又疼的老寒腿,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家里走。
不远处几个更夫聚在一团篝火前取暖闲谈,袖着手,一边跺脚,一边哈气。
“欸,你们听说了没,皇太子殿下病重,连人都见不了了。”
路启皱眉:太子病重?难道行刺失败了?
他想到路长惟,登时心中一紧,拖着腿便要急匆匆离开,没听见几句闲谈。
“何止呢,估计真是得了什么重病,连陛下都亲往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