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应淮序执着那支龙吐珠，迟迟没有将它插入明河发间。

龙族将簪花视作|爱语，应淮序握着手中的花，像握着一句说不出口的话。面前的人仍在静静等待着，直到身后星辉一盏盏黯淡，歌声逐渐泯灭于苍茫的黑暗中。

他眼中的星海也失去光彩。

多么强韧的梦境，哪怕入梦之人猛然清醒也无法让它破碎。却因为一朵花，这强大到能侵占真实的梦境陡然碎裂，露出其下虚伪的假相。

和乐融融的六界众生在应淮序眼前一一消失。不再需要躲躲藏藏的妖魔、能够行走在阳光之下的神鬼、放弃汲汲于长生道的仙人……还有亲如兄弟的、无需再彼此伤害的、所有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只剩下簿疑。

一个黑衣红瞳、消瘦得如同一把利剑的簿疑。

“我把你想要的世界造出来，为什么不要？”

面前的人冷漠得近乎陌生。应淮序心中茫然不解，却还是柔声问道：“莲月尊用六界为祭，堪堪只能维持一个莲月空。你生造出一个新的六界，又需要牺牲什么？”

他的话语轻柔，没有半点责问的意味，却没有打动簿疑半分。

“莲月空是许询想要的世界，他想要的是只有你和他的世界。我为你造的，是你想要的世界。”

簿疑上前一步，带着满身逼人的气势，冷淡而讥讽地地看着应淮序。

“师叔想要六界，我就把六界统统送给你。师叔该心满意足才是，为何仍在犹豫？”

“你是说，你以六界为祭，创造了一个新的六界？”

“六界众生皆愚昧无知，我剔去了他们的肮脏恶劣，赋予他们纯洁的新生，让他们生活在一个永远不会有争斗的世界。”簿疑歪头看他，“众生平等，这不正是师叔想要的吗？”

应淮序直视着他，视线却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那片已经湮灭的银河。

大片星沙都已经寂灭，只有少数几粒尘埃还泛着微光，证明之前的欢乐不是已一场幻觉。

“我很开心，明河。”他轻声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两天。”

“可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应淮序蹲下身，攥了把脚边的沙土。细沙滑腻，不需用力就簌簌从指间溢出。它们由梦境破碎之后梦中人的身体散落而成，风一吹，便全部混在一起，再也无从分辨。

这就是这场梦中遵循的众生平等。

“若世上没有暗，就不会有光；没有黑，也不会有白。若无肮脏恶劣作对比，纯洁仁善又如何判定呢？我想要一座城池，能容纳六界众生和睦相处，但世界上不应该只有一座城，不管这座城是不是莲月城。”

应淮序轻轻拉过簿疑的手，探进一缕神识，顺着经脉浸入识海唤出魔剑。

簿疑没有反抗。

魔剑赫然出现在半空中，通体漆黑如墨，只有剑脊上七颗宝石熠熠生辉。

第七罪，暴食。

黑暗将整个银河覆灭，仍嫌不够，还在继续向世界深处压迫。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以致于梦境的碎裂也像是牵扯着现实世界的碎裂，让三千界三千个天地全都沉沦于虚无的黑洞中。

“你打破归墟让六界灵气涌入梦境，如今梦境坍塌，那些灵气会去往何处？”

簿疑不答，只是一声冷笑。

应淮序的心沉了下去。

“它们不会返回，对吗？它们会随着梦境一同被归墟吞没，就像我当年那样——是吗？”

簿疑终于开口：“你阻止不了的，师叔。归墟是最凶恶的饕餮，无人能从它口中夺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师叔还有时间挽回……”簿疑微微低头，赤色双角垂了下来，“您知道该怎么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簿疑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无情的寒光：“师叔真的觉得，你以为的那个真实，就是真正的真实吗？”他冷笑，“代决真将卞城王炼造成傀儡，不也瞒过了您的眼睛吗？许询杀了毕渊冰嫁祸于我，您不是也没有看出来吗？”

“我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六界，别人凭什么不可以？你以为的真实，不过是又一场梦罢了。他们将它编织出来，不过是为了引你前来。”又是一声冷笑，“你是肉眼凡胎，所以他们轻易就能骗过你，然后利用你。”

应淮序沉默良久。

最后一点星沙的光芒也永远沉寂下去，黑暗将整个世界完全淹没。这片废墟中仅剩的两人长久地静立着，就在簿疑以为他们将要永远这样对峙下去的时候，他的角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柔软稚嫩、带着点点湿气的花瓣落在头上。

一朵。

又一朵。

但是簿疑什么也看不见。

“已经太晚了，师叔。”

世界覆灭的黑暗让魔族的竖瞳也失去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