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下-终点

那一年，镇上下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许多地方发了大水，死了许多人。年轻的女人们带着夫侍孩子上了船，迁移了家园，原先那个热闹繁华的地方，渐渐只剩下一些无亲无故的老人。一年后，朝廷着人来筑坝清淤，浩浩荡荡几百人日日在河道工作，这一开始，又是二十年光阴。

这时候的安乐已经年近四十，是远近闻名的医师。河道修好后，许多从西北逃荒来的人在这里生根发芽，又开始了新的生活。只是安乐却决定归隐山林，此生不再出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曾经年轻的人老去，他的名字也不再被大家提起。只是老人梦呓中思念旧事，还会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那年发大水，安乐这孩子失去了他的爱人。”

“节哀顺变。”深山一个小竹院中，安乐这样对一身缟衣的河妖说。他冷笑一声:“不用担心我，我们妖怪冷血薄情，再过几十年，我就会忘了那个笨蛋。”他浅灰色的眸子盯着安乐:“倒是你，她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还要我受累，照顾她留下那一堆老弱病残不说还要来照看你。”安乐不由苦笑:“我真没什么事。”河妖白他一眼。

安乐低下头，不再说话。河妖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的好。原先那么爱哭的人，这二十年硬是没掉一滴眼泪。你别忘了她的话，她费尽心血，你可别熬不过这个劫。”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他沉吟着，望向远方的缥缈的天，喃喃细语:“午夜梦回，总是她离开的时候。”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外面电闪雷鸣，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非常害怕，”二十年前的事，说起来恍若就发生在昨天。安乐脸色苍白，河妖慢慢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没关系，没关系，想说就说出来。”安乐顿了顿，继续道:“我找了她很久很久，雨水淋得我睁不开眼。然后我就看见一个，法阵，我不知道，她躺在那里，身上都是血，我进不去，就拼命叫她，可她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她很久才睁开眼睛，血红隆起的瘢痕几乎布满皮肤，我想知道她怎么了我该怎样帮她。可是她费力地挪到法阵边，她只是和我说，”河妖洞察着安乐的藏满风雨的双眸，借着他的记忆回到那个昏暗的时刻。

水滴伴着狂风急急拍打在我的脸上，电闪雷鸣，我生怕遗漏她说的任何一个字。可是她尽量温和而清晰地贴在我耳旁一遍又一遍地说，忘记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不要我求你不要!”我用尽全身力气哭求她，暴雨几乎要把我们淹没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她摇摇头，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虚弱:“我问过神仙的，我们早就拜了堂，是作数的。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把你认作别人，安乐就是安乐，安乐值得很多人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她彻底力竭，滚落到水中。

那层结界不见了，我看着逐渐湍急的河面，觉得我会永远失去她。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就只好等，那种恐惧一点点侵蚀着我，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

然后远方的天亮了。

充满希望的光芒让我几乎睁不开眼。我绝望地期待着远方的天光能够照亮这黑暗的一隅。曾经我以为这里的天永远是青色的。曾经我看不到一点希望。

但是天亮了，像她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风雨渐渐止息。脸上已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河面撒上金光，把手浸在水中，竟暖如回春。河面上咕咚咕咚冒气泡泡。巨大的惊愕和那一点渺茫的预感攥住了我的呼吸。

一刻钟，两刻钟。

于是，一如初见时，安乐穿着被淋得湿透的白衣，跪伏在岸边。河中那个穷鬼冒冒失失地漏出头，溅了岸上的人一身水，惨白漂亮的面庞笑颜对着心上人，她是如此耀眼，是逃了几百年的灵魂，终于得以停歇的高兴与平静。她轻轻地，吻上安乐温暖的嘴唇，抵住他颤抖的额头。

“你快续续火，要灭了。”

霎那间，魂魄离散，灰飞烟灭。

那晚，安乐很晚才睡。那是一段他不敢触碰的回忆。二十年来第一次，他失声痛哭，仿佛要倾诉完这么多年的失去与痛苦。

“我记得的，你很爱我，我也会好好爱自己。”

“可是，这辈子，我忘不掉你了。那下一世，我再重新来过。”

“我会遇到新的朋友，我会做我喜欢的事。我会忘了你。”

我知道，你是每一缕清风，每一阵花香，你在陪伴我，无处不在。我随万事万物一起生长，老去，来年开春，会有新的生命绽放。

我的一生，只是一个有终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