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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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淳于天醒来时,已经过去足足四个时辰。天已大黑。屋内的桌子上一只蜡烛焰腾腾燃着,照亮着一盘鸡,一壶酒,三盘菜,四五张肉饼,还有一盆汤汁。淳于天年轻力健,又兼吃了太乙补心丹,睡足了觉,精神大好。但肚里早咕咕乱叫起来。起来看见桌上丰盛的盘馔,垂涎欲滴,立马便抢过去,屁股还没有坐好,一张肉饼已经下肚。咕咕把酒喝了一气,拽下两条鸡腿,滋溜两口就嘬没了,狼吞虎咽,全没个吃相。也就是屋里没人,没人笑话他。不多时,桌上杯盘狼藉,淳于天酒足饭饱,怡然自得。忽念起今夜乃十五,窗外定是个好大的月亮。于是漱漱口,洗好手脸。推开窗门,抬头仰望,果然是好大的月亮,如洗过一般,高高挂在天上。又联想到这留情花园有大荷塘,柳树林,和几座小亭子。到那里去散散心,岂不悠然?于是,淳于天穿好衣服便去了。
到得那里,但见荷塘寂寂,杨柳幽幽,悄无声息,虽是明月高照,却终不似白日那样明净盎然。然黑夜的好处,就是万物休息,撤去烦扰。淳于天围着荷塘,拍着栏杆,一步一步踱着,心内和这夜一样安静,什么也不想。
谁想,荷塘还没有走完一圈,踱至东北方向时,淳于天忽然察觉柳林的小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淳于天惊奇,便走过去,踏上亭子看时,那人不是别个,却是陶玉红。她坐在栏杆上,身体歪靠着亭柱,眼睛轻轻闭着,仿佛睡着了一样。夜深亭凉,淳于天脱下外衣,轻轻给陶玉红盖好。陶玉红眼睛动了一下,察觉是淳于天,就没有睁眼,依旧睡着。陶玉红背靠着月光,全身幽蒙蒙的,一张俏脸朦朦胧胧,依然恬静。
淳于天坐在她身旁,踌躇了几下,抬手就把陶玉红勾在自己怀里。陶玉红也不反抗,就靠在淳于天的肩膀上幽幽睡着。淳于天就一手搂着陶玉红的肩,一手拿过陶玉红的小手摩挲着。过了一会儿,陶玉红幽幽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淳于天犹豫了一下,道:“家你回不去了。”
陶玉红听见这话,不得不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淳于天道:“为什么?”
淳于天道:“你的家已经被我烧成一片白地,你回去做什么呢?”
陶玉红听淳于天竟这样说,大惑不解,直起身子问道:“为什么?”
淳于天道:“家没了,我可以再给你建筑一个;人没了,可回不来。”见陶玉红仍不解,又接着道:“这件事,只要你在,万俟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除非,你不在。”
陶玉红很是不解道:“我问过我那口子了。这件事完全是他们有意坑害。我那口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卖我。我也相信他不会卖我的。”
淳于天道:“你说得很对。明眼人一看都清楚,万俟庄这么做,和明目张胆地欺男霸女没有区别。但是,这不是讲道理的事。他们也没有想过跟你讲道理。”
陶玉红道:“可是我们没有得罪过他们啊?”
淳于天道:“一个人如果不讲道理,就意味着他要胡作非为。胡作非为就意味着他做坏事,没有理由。你只有认命。”
陶玉红听了这些话,气馁了。她是一个小女人,可今日一幕幕巨变,先是冯爹爹传给的噩耗,回到家里,看见丈夫鼻青脸肿臂断腿折地被绑在树上,自己要被强行带走,再后是一幕幕群殴,中间还死了人。末了,则不得不抛家舍业,跟着一个刚认识的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如今上有残废的丈夫要照顾,下有三个娃要养育,还要独自面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这不是她一个小女人能够承受的。今夜,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也是她忙活了一天,好容易安排子女睡下,自己方得空偷偷出来透透气。可是,她好累,好怕,她不敢想明天。她转过头,望向亭子之外,看着黑黢黢的大荷塘,幽幽道:“明天该怎么办呢?”
淳于天感受到了她的脆弱,很不忍,于是凑上前,把陶玉红勾在怀里,紧紧抱住。这一抱,陶玉红再也忍耐不住,把头深深埋在淳于天怀里,全身一颤,痛哭起来。只因怕被丈夫孩子听见,所以陶玉红根本不敢哭出声。但淳于天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哭是很痛很痛的。淳于天斜望着天上高高的月亮,心里不由冷笑道:“这一下咱俩的缘分真的不浅了。”想毕,叹了口气道:“放心。一切都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把你安排好的。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这一句包揽的话起了作用,陶玉红停止了哭泣,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陶玉红推开淳于天道:“我该回去了。”说完,就脱离了淳于天的怀抱,依依下了亭子。
淳于天看着陶玉红娇小的背影,很像一只正在经受凄风冷雨的雏鸟,凄惨无依。淳于天很想说些话安慰鼓励,可偏偏没有一句。就是有几句,也是味同嚼蜡的客套话,没半点用。想送送她,可身份又太不宜。
陶玉红去后,淳于天着实叹了几口气,靠着栏杆,背着手,望着天上的月亮,思绪绵绵,不禁有怀,口占一首五律,吟道:
欲知美人意,我是有心人。
月俏多情夜,花娇别样春。